岁月合伙人
细想来,真不可思议。明明是一生之中最常见的东西,却从来不曾细细瞧上一眼。
昨晚读完《云边有个小卖部》,我合上书页,却久久未能入睡。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着,我的心却仿佛仍留在那个叫云边镇的小地方。书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有的只是外婆王莺莺在小卖部柜台后嗑瓜子的声响,是程霜一次次不告而别又突然出现的任性背影,还有刘十三那笨拙又执拗的成长轨迹。
王莺莺,这位叼着烟卷、开着拖拉机风风火火的外婆,是我读罢掩卷后最难忘的身影。她不像记忆中某些文学里慈祥温柔的老人形象,她会骂人,会打麻将,甚至还会开着拖拉机把失魂落魄的外孙“抢”回家。可正是她粗粝言语下深埋的暖意,才最真实、最贴骨贴肉。书中写到她深夜独自进货,瘦小的身躯隐没在夜色里,只为多攒些钱给外孙;或是悄悄藏起一罐钱币,预备给刘十三“娶媳妇”——这份爱从不溢于言表,却深深渗透在每一个细微的日常动作里。这种爱的方式何其熟悉,它让我想起自己奶奶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想起她默默塞进我口袋里的零花钱,还有那无数个唠叨背后未曾说出口的牵挂。
书中那些关于“离开”的章节,如程霜的悄然离去,王莺莺的溘然长逝,总让我心口发闷。记得书中写到王莺莺留给刘十三的那支录音笔,那絮絮叨叨的告别,竟成了生者与逝者之间唯一的联系。这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真正面对亲人离世时,那份茫然失措与彻骨的痛。张嘉佳写下的并非戏剧化的悲恸,而是生活里真切存在的“失去”——它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必然,像一把钝刀子割进心里,留下绵长不绝的隐痛。原来,人生路上,我们终要被迫学会与重要的人挥手告别,而每一次告别,都像从自己身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刘十三平凡得如同我们每一个人。他带着小镇青年的笨拙与梦想一头扎进大城市,一次次碰壁,一次次爬起,在生活的泥泞里挣扎前行。他像极了那个初入社会、四处碰壁的我,也像极了在座各位某个阶段的身影。他努力考学,拼命工作,却依旧被生活一次次绊倒。然而正是在外婆、程霜、球球这些或深或浅羁绊的支撑下,他才能一次次从泥水里爬起来,拍拍尘土,继续往前走。这份源自平凡人间的温情与牵绊,是支撑我们每一个人在人生风雨中不至于彻底倒下的力量。张嘉佳笔下这些微小的温暖,并非高悬于天际的星辰,它们就是脚下泥土里开出的不起眼的小花,真实、朴素,却足以点亮灰暗的时刻。
读完小说,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拨通了许久未联系的外婆的电话。当听到电话那头熟悉而略带沙哑的“喂”时,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地了。王莺莺、刘十三、程霜……这些云边镇的小人物,他们平凡生活的烟火气里,映照出我们每个人的影子。原来,那些最深的爱意,常藏在最日常的角落;那些最痛的离别,是生命无法回避的功课;而正是这些散落在生命缝隙里的微光与羁绊,支撑着我们穿越人生的漫长黑夜。
亲情不是挂在冰箱上的鲜艳贴纸,它更像外婆抽屉里发霉的桃酥——藏在最深的角落,带着岁月的尘灰与粗糙的甜味,却总能在你饿得发慌时,默默递过来一块饱腹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