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哀歌——读《人间失格》有感
李明哲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提到《人间失格》,人们脑海中想到的往往就是这句看似消极的感叹,这也是《人间失格》总被标榜为致郁,厌世的原因。但细究《人间失格》的创作背景与太宰治的生平,我却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太宰对于“生而为人”的渴望,读出了不为自己感到抱歉的垂死嘶吼。
太宰治出身于贵族家庭,但他从小对自己的身份缺乏认同感,甚至常常以自己是贵族为耻。这一点同书中主人公叶藏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也无怪乎总有人说《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的自传。太宰的确在叶藏的故事中杂糅了不少自己的人生经历——试图摆脱自己的贵族身份,却又没有走向人民群众的勇气;早年曾参加左翼组织,却视共产主义运动为幼稚;他放纵自己的私生活,酗酒,嗑药,并试图以此来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因此在本书成书时,太宰治早已重病缠身,不得不以口述形式让妻子代为记录。矛盾的悲哀,可以说是《人间失格》与太宰治本人一生的线索。
若要用一个字概括战后的日本,那必然是“丧”。日本社会上下都弥漫着美梦破碎的绝望感,国民的精神状态也趋于颓废。可以说,叶藏便是战后日本国民的缩影。装痴卖傻,曲意逢迎,这便是小叶藏的为人处世之道。他渴望通过演丑角的方式来融入身边人的生活,却屡屡为自己的虚伪而感到羞耻。这何尝不是太宰治的倾诉呢?渴望平凡的人生却缺乏生活的魄力,身为贵族之后却掺和左翼运动,他究竟是革命的人,还是被革的命?放宽视野,这又何尝不是日本战败后的迷茫呢?“大东亚共荣圈”已成泡影,四国共治成为笼罩在每个日本人心头的阴影,日本唯有卑躬屈膝,效忠于帝国主义,方能在战后的世界获得生存的资本。我想,太宰治定然是不满于如此颓废的社会,如此颓废的日本的。叶藏的经历是他宣泄的出口,太宰治正是以此为切口来倾吐出他对于日本国民精神状态的失望。因此,他才会用如此讥讽的语调和口吻批判社会,用近乎夸张的方式描述叶藏的恶。太宰从不为自己生而为人而抱歉,应当抱歉的是这个世界。
可以说,日本的近现代文学都具有“物哀”的特点。反观川端康成的《雪国》,虽与《人间失格》是同一时期的作品,但其行文风格并未流露出那种无处不在的绝望,反而是以一种婉伤的笔法表现了作者对于爱情与人生的思考。川端康成的“物哀”,哀的是人生;太宰治的“物哀”,哀的则是世界。我想,若要分别用一个词来形容两本书的风格,《雪国》可谓是精致,《人间失格》则谈得上是纤细,全书以女性化的口吻与阴柔的表达,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太宰治对于日本国民与社会的深刻反思与揭露。
有人说,《人间失格》整本书的风格太过颓丧,以至于其主旨变得模糊不清。但依我所见,全书结尾的那一句“我认识的阿叶,诚实懂事,只要不喝酒……不,就算喝酒,也是个神一般的好孩子”,便以一种反差地批判的方式,倾吐了太宰治的所思所想。旁人眼中的叶藏与真实的叶藏间竟是天壤之别,而让叶藏走上堕落道路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他内心的倾颓,抑或是世人的眼光?太宰治用自杀的方式表达了他对于叶藏之死的看法,而《人间失格》这一本墓志铭,则以日本刀般的锋利与放大镜般的清晰,为我们剖析战后日本社会提供了一个有力的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