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的《两京十五日》分为上下两册。上次在图书馆借阅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它不明显的标记,只把上册借了回来,看了两天才发现。精彩故事看到一半只得又跑了一次图书馆,把下册借回来。
然而平心而论,上册的故事情节紧凑、精彩。下册则难免有拖沓之感。加上个别情节的反转,像是为了反转而反转。
再有,两个主线人物,历经患难,情投意合。却因各自的身世、经历的复杂,选择放弃继续生活。这样的结局实在是违背读者的心意。
女主角的身份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这个人设非常吸引人。苏荆溪,名字取得极美。但苏医生的美丽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最打动人心的是她的重情义,为友人复仇的坚决、坚定。而最令读者羡慕的,是她极其聪明,善于洞察人心,看清局势。
作为一个天真傻气的人类,我希望下辈子可以聪明一点,接近苏荆溪这样的人一点。哈哈………
最后庆幸,这套书不是我看马亲王系列的第1套书,不然的话可能印象不会那么好。好吧,读后感就讲到这里。以下是摘录一些印象比较深的片段。
【一】
太子进去了一个时辰没动静,这意味着什么,不必再说。吴定缘的酒劲已全数退去了,可他的身躯仍不住颤抖着。
救?还是不救?他不知道,可又必须知道。苏荆溪看着这个陷入巨大矛盾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这种困惑过。锦湖的死讯传来苏州时,我也不知所措。我与她非亲非故,在她家我又算她什么人呢?复仇这种事,一定要想明白你到底是谁!"
"若你是吴定缘,便杀回白莲教,让他们为吴不平殉葬;若你是铁福缘,便坐看朱家人自相残杀,顺便再捅上一刀为铁家阖族报仇;若今日不说君臣,不谈父子,不提往日恩怨,只以朋友相待的话………
有一个生死好友身陷不测,你会如何?"
见吴定缘仍不作声,苏荆溪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托平递过去:"你若还心存犹疑,一切交给天意吧?若见了永乐二字,便是铁朱二家仇怨不得解;若是无字一面,便要朋友相济。余者不论。"
吴定缘默默接过她掌中的铜钱,朝上一抛。铜钱翻转了几圈,"啪"地落到茶桌之上。四目齐看,只见"永乐通宝"四字楷书,线条分明。
苏荆溪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欲走。吴定缘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咳,刚才太仓促了,我,我还没正式抛。"苏荆溪"嗯"了一声,坐回原位。吴定缘神色凝重,又一次抛起,这一次铜钱还没落地,他便伸出手掌,狠狠地把它拍在桌面上,久久不愿掀………
【二】
(昨夜何一行人躲避追兵过程中意外落水,洗去了平日浓妆。才发现她年纪原来不大。)眉眼间显得很稚嫩,活像个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比吴玉露大不了多少。
………她俯身把耳朵凑过去,唐赛儿微微撑起头来,每一句都说得十分艰难,不时还咳嗽两声。昨叶何一边听着,一边用右手在腰间掏摸出一点红糊糊,往嘴里塞。这是早上她们在大明湖畔买的酸枣粉,水里一泡,全糊到腰带上了。可她一点也不嫌弃,还执着地从带褶里一点点抠出来。
吃东西对昨叶何来说,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哪怕在佛母交代后事时都不肯停下来。
末了唐赛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重新躺平在榻上。昨叶何直起身来,双眼有些发直,对吴定缘道:"佛母最后有几句法旨,要说与你知。"吴定缘抬抬眼皮,不耐烦道:"济南卫满城在追剿你们白莲教,你们不赶紧收拾烂摊子,和我一个外人有什么好说的?"
昨叶何"唰"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匕,吴定缘下意识肌肉紧绷,她却倒转刀柄,递到了他面前:
"佛母说了,白莲教参与两京之谋,是她一手促成,你养父吴不平之死,亦属她的罪愆。你可用这把刀手刃佛母,彻底了结这段因果。我们护法信众,绝不阻拦。"
吴定缘眉头一皱,微微眯起眼睛。佛母临死前,居然惦记的是这么一件事,实在是出人意料。
唐赛儿之前说过,希望借用他铁铉之子的身份,在山东一带为白莲教汇聚力量。但这个合作最大的障碍,就在于吴不平之死。现在她主动提出以性命相抵偿,来化解恩怨,显然是在为白莲教的今后做打算。这佛母真是了得,临死之前还不忘把自己的死亡利益最大化。吴定缘突然钦佩起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了。白莲教纵横山东这么多年,绝非幸致………
昨叶何毫不犹豫,上前一挺胸膛:"若你觉得佛母一条性命不够,不妨再取出我的心肝,来祭你养父。"
………"那你来坐这位置不是更好?佛公佛母都不用改了。"
昨叶何摇摇头:"我只是护法之命,只适合辅佐。若要聚人望、定众心、慑宵小,佛公非铁铉之子不能承担。"吴定缘冷笑道:"济南卫这次扫荡大明湖,恐怕是那位贵人授意山东都指挥使动手的。你们把我拱到前头,无非是挡灾罢了,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这背后,应该还有故事。
但吴定缘已经受够了这些故事,每一个真相,都会把他的情绪向崩溃的边缘推进一步。
这时昨叶何又道:"佛母指定你接班,不是要你做成她的什么大事。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你可以任你心意而行,只要能带着我们活下去就行。"她说到这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半是讥讽半是关切的笑容:"倒是铁公子你,想清楚自己是谁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了吗?"
吴定缘正要驳斥,却突然发现驳无可驳,昨叶何这一句质问,像一支狼舌头箭正正戳到了他的心肺之中。
我是谁?这个疑问,自从吴定缘发现自己不是铁狮子的亲生儿子后,就不断在折磨着他。他过去十几年的颓废败落,与其说是失落,毋宁说是失去了人生目标。甚至在他卷入两京之谋之后,这种茫然仍旧没有消除,他凭着意志与武勇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危局,可一切都是被动的,一切都是不情愿的。浑浑噩噩,难以名状。
吴定缘蓦地想起苏荆溪在黑暗中的那句话:"船行无针路,四向皆逆风。"如今他这条夜航船,便是在风中飘摇,无所适从。铁狮子之子、篾篙子、野生杂种、太子的好兄弟、铁铉之子、白莲掌教………先明白自己是什么人,才知道该去做什么事。吴定缘试图厘清自己的存在,可发现越是琢磨,越是矛盾。种种不同的身份,彼此冲撞,越深想便越痛苦、越矛盾。
【三】
………万一永乐皇帝的死讯提前泄露,你们爷俩又不在京城,汉王搞不好就要趁京中空虚,铤而走险。当时我拿好了一把匕首,万一事情不谐,干脆自尽。我握着匕首足足等了一夜,一直到听说你们扶棺进城,才松了一口气………
我本以为从此不必操劳了,万万没想到,一年不到,我儿子登基时我会更折腾。朱瞻基心疼地握住了母亲的手………
天子拜别母亲,离开咸熙宫。此时正值牌响,月洒殿角,夜笼宫城,他站在空旷深邃的紫禁城中,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寥。
在明亮的月色下,西直门隆隆地开启了一条小缝。一骑黑影离开京城,朝着西北天寿山方向飞速驰去。城门随即关闭………他们谁也没发现,城头正伫立着一道黑影,朝着西北大路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