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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废都》读书笔记

旌旗读后感发表于2023-06-18 06:59:07归属于读书笔记本文已影响手机版

贾平凹《废都》读书笔记
 

作者:贾平凹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版次:2005年5月第1版

第一部分  经典语句

01.P4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02.P12

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蹊跷,你越不要着什么,什么却就尽是你的。

03.P25

咱们学习佛呀道呀的,主要是从哲学美学方面去借鉴些东西罢了,别降格到民间老太太那样的烧香磕头。其实寺庙里的那些和尚、尼姑也是一种职业。

04.P27

唐宛儿在厨房切了肉片,点了煤气,火嘭嘭在响,就生出许多念头。只将一面小镜子放在灶前的案板上,镜子正好映出坐在正位的庄之蝶,就想:若论形状、作家是不够帅的,可也怪,接触了短短时间,倒觉得这人可爱了,且长相也越看越耐看。以前在潼关县城,只知道周敏聪明能干,会写文章,原来西京毕竟是西京,周敏在他面前只显得是个小小的聪明罢了!

05.P35

赵京五说:庄老师在外边可是年轻人崇拜的偶像哩!牛月清说:我嫁的是丈夫不是偶像。硬是外边的人宠惯坏了他,那些年轻人哪里知道庄老师有脚气,有龋齿,睡觉咬牙,吃饭放屁,上厕所一蹲不看完一张报纸不出来!

牛月清一走,庄之蝶说:我在外边前呼后拥的,回到家里就这么过日子!

06.P35

让戴面具不戴,连妆也不化,人的真面目怎么能让外人看了?

07.P36

庄之蝶说:咱们常常把复杂的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但也常常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08.P49

人啊人,之所以战胜了牛,是人有了忘义之心和制造了鞭子。

09.P56

这些成了人精的人物,会立即看出你的肠肠肚肚,你在他面前全然会是一个玻璃人的。

10.P56

庄之蝶遂想:天下的文章都是作家编造出来的,却让这些读者喜怒哀乐。牛月清知道他写文章的过程,所以她总看不上他的文章,却在看别人写的书时流过满面的泪水。

11.P57

庄之蝶,你知道吗?他是个作家。我以前只读他写的书,原来他也和咱们普通人一样!庄之蝶说:是吗?上面怎么写的?读书人说:他小时候,是个很蠢很笨的孩子,在小学,只觉得老师是世上最伟大的人,有一次去厕所小便,看见老师也在小便,就大惑不解,说:老师也尿呀!好像老师就是不屙不尿的人。老师当然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还在看着,竟又说:老师也摇呀?!结果老师说他道德意识不好,又告知家长,父亲就揍了他一顿。庄之蝶说:这简直是胡说!读书人说:胡说?这文章上写的呀,你以为伟大人物从小就伟大吗?

12.P67

女人说:我没说你,你倒反嫌了我。你总说你不行,一说起汪希眠老婆,你就兴成那样了?!

13.P76

唐宛儿说:男人家没有不行的,要不行,那都是女人家的事。

14.P80

庄之蝶就领了柳月认识这些常来的客人,又参观房子,柳月瞧着客厅挺大的,正面墙上是主人手书的上帝无言四字,用黑边玻璃框装挂着,觉得这话在哪儿看过,想了想是读过的庄之蝶的书上的话,原话是“百鬼狰狞,上帝无言”,现在省略了前四字,一是更适于挂在客厅,二是又耐人嚼味,心里就觉得作家到底不同凡响。

15.P83

常言说,女人凭得男子汉,吃人家饭,跟家转嘛!孟云房说:这话没说完,吃人家饭,跟人家转,晚上摸人家xx蛋!

16.P95

如果是,往日那胆怯的他怎么竟做了这般胆儿包天的事来?如果不是,那自己又是谁呢?!

17.P99

没事不要寻事,出了事也不必怕事。

18.P103

和周敏在一起,当然有着与第一个男人没有的快活,但周敏毕竟是小县城的角儿,哪里又比得了西京城里的大名人。尤其庄之蝶先是羞羞怯怯的样子,而一旦入港,又那么百般的抚爱和柔情,繁多的花样和手段,她才知道了什么是城乡差别,什么是有知识和没知识的差别,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了!

19.P111

谁能想到一会儿你在台上庄庄重重发言,这会儿却在干这事!今日晚上看电视,你在电视里出现,多少人看了,准在说:瞧,那就是我崇拜的偶像庄之蝶!我却要想,我可知道他那裤子里的东西是特号的哩!

20.P118

女人嘛,就是再跑,前头遇着的还不是男人?

21.P161

就要让人知道,名人在外被人当神一样敬的,谁知是男盗女娼!

22.P167

多少人在做文学梦,好端端的日子不成了日子!

23.P195

我常想,西京城里这么多人,可我经常打交道的不外乎四五个。在家里我是父母的儿子,是老婆的丈夫,是儿子的父亲;在外是你们的朋友,是单位的职工;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呢?真正的属于我的只是我的名字。可是,名字是我的,我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都是别人在叫。

24.P196

自我作践着好。世上这事儿是,要想别人不难堪,也想自己不尴尬,最好的办好法就是自我作践,一声乐就完了。

25.P276

唐宛儿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天已黑了,你就睡在这儿,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的。

庄之蝶说:你说什么?你再讲一遍的。

唐宛儿说: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的。

庄之蝶说。这话说得好的,光这一句话,宛儿你可以做诗人的。

26.P287

好朋友就翻了脸?真是有个事了才能认清个人的!

27.P311

声名是他奋斗了十多年寒窗苦功而求得,声名又给了他这么多身不由己的烦恼,自己已是一个伪得不能再伪、丑得不能再丑的小人了。

28.P312

花朵是什么,花朵就是草木的生殖器。人的生殖器是长在最暗处,所以才有偷偷摸摸的事发生。而草木却要顶在头上,草木活着目的就是追求性交,它们全部精力长起来就是要求显示自己的生殖器,然后赢得蜜蜂来采,而别的草木为了求得这美丽的爱情,也只有把自己的生殖器养得更美丽,再吸引蜜蜂带了一身蕊粉来的。

29.P380

你我本来应该在一块的,都不得不寄存在别人那里。

30.P401

庄之蝶现在是大家的,在我这儿只是保管着。

31.P429

在俗世也罢,出家也罢;女人毕竟还是女人,女人能少得了男人?女人又怎能摆脱掉男人?

32.P429

男人的心我倒理解,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是他们的秉性。这个世界还是男人的世界。女人如同是大人的孩子,大人高兴了就来逗孩子,是要孩子把他的高兴一分为二地享受;大人苦闷了,也来逗孩子,或者骂孩子,是把孩子当作出气筒,或当作消气机,要把苦闷合二而一或一概地推去。说女人是半边天,女人可以上天,可以入地,可上天入地的女人到底有多少?

33.P430

在男人主宰的这个世界上,女人要明白这是男人的世界,又要活得好。没结婚的让别人喜欢,结了婚的让丈夫宠爱,女人就得不住地调整自己,丰富自己,创造自己,才能取得主动,才能立于不会消失的位置。若以美貌取悦,美貌总是随着时光要流逝的,且世上的美貌各式各样,你一人怎会满足男人吃了五谷还想六味的胃口呢?若一切围着男人打转儿,男人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一切,到头来你只能活得窝囊,遭人遗弃。孔子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其实男人最难养。你离他远了他不行,离他近了他又烦。女人对于男人要若即若离,如一条泥鳅,让他抓在手里了,你又滑掉;如一颗瓜子儿,吃进嘴了,逗起了口液出来又填不饱肚子。男人就对你有了一种好的感觉,追求起来就像苍蝇一样勇敢。所以,女人要为自己而活,要活得热情,要活得有味,这才是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真正会活的女人!

34.

妇人说着,不等庄之蝶反应,就又说:“我想嫁给你,做长长久久的夫妻,我虽不是有什么本事的人,又没个社会地位,甚至连个西京城里的户口都没有,恐怕也比不了牛月清伺候你伺候得那么周到,但我敢说我会让你活得快乐,永远会让你快乐!因为我看得出来,我也感觉到了,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是作家,你需要不停地寻找什么刺激,来激活你的艺术灵感。而一般人,包括牛月清在内,她们可以管你吃好穿好,却难以不停地调整自己给你新鲜。你是个认真的人,这我一见到你就这么认为,但你为什么阴郁,即使笑着那阴郁我也看得出来,以至于有为什么能和我走到这一步呢?我猜想这其中有许多原因,但起码暴露了一点,就是你平日的一种性的压抑。我相信我并不是多坏的女人,成心要勾引你,坏你的家庭,也不是企图享有你的家业和声誉,那这是什么原因呢?或许别人会说你是喜新厌旧的男人,我更是水性杨花的浪荡女人了。不是的,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性,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喜新厌旧是一种创造欲的表现!可这些,自然难被一般女人所理解,因此上牛月清也说她下辈子再不给作家当老婆了。在这一点上,我自信我比她们强,我知道、我也会调整了我来适应你,是你常看常新。适应了你也并不是没有了我,却反倒是我也活得有滋有味。反过来说,就是我为我活得有滋有味了,你也就常看常新不会厌烦。女人的作用是来贡献美的,贡献出来,也便使你更有强烈的力量去发展你的天才……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很激动,很激动,但激动了却又想,这可能吗?要是不遇着你,我也不觉得我有这个自信,是你给了我一点太阳我才灿烂的,是不是想入非非,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我也提醒我自己,你是有家有室的人,老婆又漂亮贤惠,更要命的是你名声大,你已不是你个人的庄之蝶了,你是社会的庄之蝶,稍有风吹草动就满城风雨,你是敢冒这个险吗?能受得了折腾吗?如果真把一切都折腾坏了,我既是爱你却不把你害了?!所以,我你那一场事后,我心里说,风流一次就风流一次算了,以后见面只说话儿,再也不敢往深处陷了,但我无法控制我……庄哥,我说这些,你不要耻笑,你让我说出来,事情能不能成,你肯不肯要我嫁你,这我不管,我只要当着你的面说出来,说出来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35.

庄之蝶就又让她变个姿势,她不肯;让她狂一点,她说:我又不是荡妇!庄之蝶一下子从上边翻下来,说:我这是奸尸嘛!两人皆没了声音和响动。

36.

要知道,个人是多么地渺小,世界又是多么地无边无际、神秘莫测,那些内心没有任何畏惧,而轻易就把自我中那点微小的经验当作终极的作家,其实是对人的简化,也是对人世的无知。

第二部分  名家点评

01.花花肠子, 2017-07-28 懂懂

有人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文章里就没有正经人?你可以看看《废都》,男人找庄之蝶就是找他背书的,女人找庄之蝶就是想谈恋爱的,庄之蝶为什么塑造的如此的活灵活现?因为那就是贾平凹本人。

当你手里抱着一块金子时,你就没有朋友了。

02.套中套,2017-08-09 懂懂

很多人觉得《废都》写的很假,意思是庄之蝶真的那么有魅力?咋女人都积极往身上靠?

我认为,写的都是真事,而且就发生在贾平凹老师身上。

很多女人就一个想法,睡偶像了,所以在《废都》几乎没有半推半就,而几乎全是干柴烈火,一交流,原来女的早就想睡偶像了。

03.鸡皮疙瘩, 2017-08-24 懂懂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太红了自然要遭遇这些,我觉得每个准备出名的人都应该用心读一读《废都》,别讨论性不性的问题,那点性算不上啥。

这是一本巨作。

时间会给它正名的。

庄之蝶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名人不就是拿来批判的吗?除非,你的一生中,是完美无缺的,那又咋可能呢?

04.旋涡、救赎,2017-08-25 懂懂

我说,贾平凹不是说过嘛,男人不行,是女人的事。

跟牛月清每次都不硬,遇到唐宛儿呢?那俨然就是一个猛男……

05.懂懂闲聊群,2023年5月29日

作家这个群体最大的特色有两个。

第一,永远对任何东西好奇。

第二,一流的采访力。

那,新的问题来了,例如我要跟陈忠实老师谈谈《白鹿原》,跟贾平凹老师谈谈《废都》,该怎么谈?

第一,我会听。例如听一遍。

第二,我会让同事跟我同步读。她要把好句子,好段落,都整理出来。

第三,她要把拓扑图画出来。谁跟谁什么关系,事件怎么推进的。

听,我知道了故事内容。句子,我知道哪些细节很惊艳,例如老白把JB插进猪食测试自己JB是不是有毒,例如田小娥尿到鹿子林脸上。

拓扑图出来后,我就知道这本书有什么BUG。

因为我也是作家,任何书都跳不出作家的局限性。

这本书最大的败笔是冷先生,他使整本书有了玄学和空洞感。

冷先生的败笔还算凑合,例如毒死闺女。最大的败笔是朱先生的玄学预测。

我跟您讲,撒谎的最高境界是99句真话,一句谎言。

但是,写作不是,写作必须是百分百真实,至少看起来是。

就是人物必须是人,不能是圣人。

冷先生的医术过神,朱先生的预测过神,成了圣人。

还有一点,就是我们一定要看别人是如何评价的。

所以,我会安排同事搜索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书评。

不是搜网友的,而是搜名人的。

基于这些,我虽然没有读过这几本书,但是一般人理论不过我。

因为我看过拓扑关系,知道骨架是什么。

作家怎么写作,就是先罗列骨架。

《废都》我非常喜欢。《废都》就是作者本人。

相反,我认为我是废都读者里,为数不多真正能读懂的。

因为每个作家都是庄之蝶。

我就是因为看了这本书,我才买了VESPA。

06.莫言:我眼里的贾平凹

我跟平凹先生年龄差不多,出身也很相似,都是从小生活在农村,经历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七十年代以及以后的改革开放的全过程。我们也看到了很多社会的动乱,人和人之间的互相猜忌、斗争,以及在社会变革这种大浪潮当中,各种道德、价值观的碰撞、混乱、发展、进步、沉渣泛起以及光彩照人等各个方面。所以我想我们这一批人的作品,实际上是跟我们的时代密切相关的,也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时代,也就没有我们这样一批作家,当然也就没有我们写出来的这样的作品。  

尽管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点,但是我们还是有很多各自的特点。比如平凹先生的故乡在南北会合地,这种南方的灵秀、北方的粗犷之间,对一个作家的创作心理的影响,以及西北地区的文化跟中原、南方的文化之间非常微妙的一种结合,我觉得这形成了贾平凹先生的很多深层创作心得。这跟我们老家山东高密这个地方不太一样,他是听着秦腔、喝着秦岭的水长大的,我们可能是听着猫腔,流传在高密一带的地方戏长大的,他吃着稻米或者吃着小麦长大,我们可能吃红薯或者玉米长大,所以研究这些很具体很物质化的东西,也许是可以展开创作秘密的一把很有效的钥匙。  

平凹先生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全国已经很有名气,改革开放他是最早冒出来的一批作家,但是我们现在想一下,跟贾平凹先生同时出道的很多作家已经不写作了,很少看到他们的新作,即便偶尔有新作也很难有新的气象,而能够一直坚持不懈地写下来的作家屈指可数,平凹兄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明星。而平凹先生的这种低调、谦和、厚道我也是很有发言权的。  

几年前,我曾经在日本读过一篇给日本人做教材的散文,就是贾平凹先生写的,他写的是关于名字的问题。1986年的夏天,他突然接到了一个叫莫言的人从新疆拍来的电报,让去迎接他。当时我跟他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交往,但是我们被困在兰州,要在西安落一下,找不到一个熟人。后来我说试一下,给贾平凹拍封电报,写陕西省作家协会贾平凹收。  

火车晚点四个多小时,到广场一看已经没有人了,我们几个同学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喊贾平凹的名字也喊不到人,后来他们说你别在那儿自作多情了,你也不认识人家,也没有任何交往,人家凭什么接了莫名其妙的电报跑这么远来接你呢?后来我觉得大家说得对。但是过了许多年之后,我看了这篇文章才知道,平凹真去接我了,他骑自行车去接我,举了一个皮包,皮包上写了两个字———“莫言”,到处问,没人回答他。这真是一段佳话。我知道后也在想,换到我身上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干吗要接他?而且在广场转了很长时间。所以我觉得欠了平凹一顿饭。  

平凹先生在陕西作家、甚至在中国作家里,在他这个级别的、这个年龄段的作家里,是出国最少的一个,他出了寥寥无几的几次国,而我们前几年经常一年出去五六次,最多的时候一年出去八九次。平凹兄在陕西省作家里面是出省最少的。他来北京的大学都是屈指可数。而我们这几年,可能全国起码三分之一的大学都到过了。平凹先生出国少、出省少、应酬少,但是一直在闷着头写作,所以他的作品最多,作品的质量一直保持着很高的水准,而且在不断地否定自己。从七十年代末到现在将近40年的历程,他对短篇、中篇、长篇、散文,在各个方面、各种文体都有创造性的贡献。要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如果把贾平凹漏掉,那是不可想象的。

实际上,作为他的朋友兼他的读者,我出道要比他晚好几年,当年读他的《满月儿》《商州》那些大散文就感受到受益匪浅。我名字叫莫言,但实际上讲话很多,废话更多,平凹先生不叫莫言,他的讲话真少,但是名言很多。我记住他两段名言,一段是关于男人的装饰的问题。他说男人不要穿新衣服,男人关键在两个地方,一个是脚,一个是头,把皮鞋擦亮,把头发梳光就可以出门了,这让我们当年这些买不起衣服的人很受益。先买双新皮鞋,然后买一盒发蜡,出门把头发抹光,把皮鞋擦亮,就感觉到上下光彩照人了。

07.王小波:道德堕落与知识分子

道德堕落与知识分子看到《东方》杂志一期上王力雄先生的大作《渴望堕落》,觉得很有趣。我同意王先生的一些论点,但是在本质上,我站在王先生的对立面上,持反对王先生的态度。我喜欢王先生直言不讳的文风,只可惜那种严肃的笔调是我学不来的。

一、知识分子的罪名之一:亵渎神圣

如王先生所言,现在一些知识分子放弃了道德职守,摆脱了传统价值观念的束缚,正在“痞”下去,具体的表现是言语粗俗,放弃理想,厚颜无耻,亵读神圣。我认为,知识分子的语言的确应当斯文些,关心的事情也该和大众有些区别。不过这些事对于知识分子只是未节,他真正的职责在于对科学和文化有所贡献;而这种贡献不是仅从道德上可以评判的,甚至可以说,它和道德根本就不搭界。举例来说,达尔文先生在基督教社会里提出了进化论,所以有好多人说他不道德。我们作为旁观者,当然可以说:一个科学理论,你只能说它对不对,不能拿道德来评说。但假若你是个教士,必然要说达尔文亵读神圣。鉴于这个情况,我认为满脑子神圣教条的人只宜作教士,不适于作知识分子,最起码不适于当一流的知识分子。倘若有人说,对于科学家来说,科学就是神圣的;我也不同意。我的一位老师说过,中国人对于科学的认识,经历过若干个阶段。首先,视科学如洪水猛兽,故而砍电杆,毁铁路(义和团的作为);继而视科学如巫术,以为学会几个法门,就可以船坚炮利;后来就视科学力神圣的宗教,拜倒在它面前。他老人家成为一位有成就的历史学家后,才体会到科学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我认为他最后的体会是对的,对于每个知识分子而言,他毕生从事的事业,只能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而不是顶礼膜拜。爱因斯坦身为物理学家,却不认为牛顿力学神圣,所以才有了相对论。这个例子说明,对于知识分子来说,知识不神圣??我们用的字眼是:真实、可信、完美;到此为止。而不是知识的东西更不神圣。所以,对一位知识分子的工作而言,亵读神圣本身不是罪名,要看他有没有理由这样做。

二、知识分子罪名之二:厚颜无耻

另一个问题是知识分子应不应该比别人更知耻。过去在西方社会里,身为一个同性恋者是很可耻的,计算机科学的奠基人图林先生就是个同性恋者,败露后自杀了,死时正在有作为的年龄。据说柴科夫斯基也是这样死的。按王先生的标准,这该算知耻近勇罢。但我要是生于这两位先生的年代,并且认识他们,就会劝他们“无耻”地活下去。我这样做,是出于对科学和音乐的热爱。在一个社会里,大众所信奉的价值观,是不是该成为知识分子的金科玉律呢?我认为这是可以存疑的。当年罗素先生在纽约教书,有学生问他对同性恋有何看法。他用他那颗伟大学者的头脑考虑后,回答了。这回答流传了出去,招来一个没甚文化的老太太告了他一状,说他海盗海淫,害得他老人家失了教席,灰头土脸地回英格兰去。这个故事说明的是:不能强求知识分子与一般人在价值观方面一致,这是向下拉齐。除了价值观的基本方面,知识分子的价值体系应该有点独特的地方,举例来说,画家画裸体模特,和小流氓爬女浴室窗户不可以等量齐观,虽然在表面上这两种行为有点像。

三、知识分子的其它罪名

王先生所举知识分子的罪名,多是从价值观或者道德方面来说的。我党得多少带点宋明理学或者宗教的气味。至于说知识分子言语粗俗,举的例子是电视片中的人物,或者电影明星。我以为这些人物不典型,是不是知识分子都有疑问。假如有老外问我,中国哪些人学识渊博,有独立见解,我说出影星、歌星的名字来,那我喝的肯定是不止二两啦。现在有些知识分子下了海,引起了王先生很大的忧虑。其实下了海就不是知识分子了,还说人家干什么。我觉得知识分子就该是喜欢弄点学问的人,为此不得不受点穷;而非特意的喜欢熬穷。假如说安于清贫、安于住筒子楼、安于营养不良是好品格,恐怕是有点变态。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和自己过不去,就是和爹娘过不去。再说,咱们还有妻子儿女。王先生文章里提到的人物主要是作家,我举这些例子净是科学家,或许显得有点文不对题。作家也是知识分子,但是他们的事业透明度更大:字人人识,话人人懂(虽然意思未必懂),所以格外倒霉。我认为,在知识分子大家庭里,他们最值得同情,也最需要大家帮助。我听说有位老先生对贾平凹先生的《废都》有如下评价:“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不管贾先生这本书如何,老先生言重了。真正的妖孽是康生、姚文元之辈,只不过他们猖狂时来头甚大,谁也惹不起。将来咱们国家再出妖孽(我希望不要再出了),大概还是那种人物。像这样的话我们该攒着,见到那种人再说。科学家维纳认为,人在做两种不同性质的事,一类如棋手,成败由他的最坏状态决定,也就是说,一局里只要犯了错误就全完了。还有一类如发明家,只要有一天状态好,做成了发明,就成功了,在此之前犯多少次糊涂都可以。贾先生从事的是后一类工作,就算《废都》没写好,将来还可以写出好书。这样看问题,才是知识分子对待知识分子的态度。玉先生说,知识分子会腐化社会,我认为是对的,姚文元也算个知识分子,却喜欢咬别的知识分子,带动了大家互相咬,弄得大家都像野狗。他就是这样腐化了社会。

四、知识分子的真实罪孽

如果让我来说中国知识分子的罪状,我也能举出一堆:同类相残(文人相轻),内心压抑,口是心非……不过这样说话是不对的。首先,不该对别人滥做价值判断。其次,说话要有凭据。所以,我不能说这样的话。我认为中国的知识分子只在一个方面有欠缺:他们的工作缺少成绩,尤其是缺少一流的成果。以人口比例来算,现代一切科学文化的成果,就该有四分之一出在中国。实际上远达不到这个比例。学术界就是这样的局面,所以我们劝年轻人从事学术时总要说:要耐得住寂寞!好像劝寡妇守空房一样。除了家徒四壁,还有头脑里空空如也,这让人怎么个熬法嘛。在文学方面,我同意王先生所说的,中国作家已经痞掉了;从语言到思想,不比大众高明。但说大家的人品有问题,我认为是不对的。没有杜拉斯,没有昆德拉,只有王朔的调侃小说。顺便说一句,我认为王朔的小说挺好看,但要说那就是“modern classic”,则是我万难接受、万难领会的。痞是不好的,但其根源不在道德上。真正的原因是贫乏。没有感性的天才,就不会有杜拉斯《情人》那样的杰作;没有犀利的解析,也就没有昆德拉。作家想要写出不同流俗之作,自己的头脑就要在感性和理性两方面再丰富些,而不是故作清高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国的作家朋友只要提高文学修养,还大有机会。就算遇到了挫折,还可以从头开始嘛。

五、知识分子该干什么?

王先生的文章里,我最不能同意的就是结尾的一段。他说,中国社会的精神结构已经千疮百孔,知识分子应司重建之责。这个结构是指道德体系吧。我还真没看见疮在哪里、孔在哪里。有些知识分子下了海,不过是挣几个小钱而已,还没创建“王安”、“苹果”那样的大公司呢,王先生就说我们“投机逐利”。文章没怎么写,就“厚颜无耻”。还有丧失人格、渴望堕落、出卖原则、亵读神圣(这句话最怪,不知王先生信什么教)、藐视理想。倘若这些罪名一齐成立,也别等红卫兵、褐衫队来动手,大伙就一齐吊死了罢,别活着现眼。但是我相信,王先生只是顺嘴说说,并没把咱们看得那么坏。最后说说知识分子该干什么。在我看来,知识分子可以干两件事:其一,创造精神财富;其二,不让别人创造精神财富。中国的知识分子后一样向来比较出色,我倒希望大伙在前一样上也较出色。“重建精神结构”是好事,可别建出个大笼子把大家关进去;再造出些大棍子,把大家揍一顿。我们这个国家最敬重读书人,可是读书人总是不见太平。大家可以静下心来想想原因。

08.王小波:跳出手掌心

近来读了C.P.斯诺的《两种文化》。这本书里谈到的事倒是不新鲜,比方说,斯诺先生把知识分子分成了科学知识分子和文学(人文)知识分子两类,而且说,有两种文化,一种是科学文化,一种是文学(人文)文化。现在的每个知识分子,他的事业必定在其中一种之中。

我要谈到的事,其实与斯诺先生的书只有一点关系,那就是,我以为,把两种文化合在一起,就是人类前途所系。这么说还不大准确,实际上,是创造了这两种文化的活动--人类的思索,才真正是人类前途之所系。尤瑟纳尔女士借阿德里安之口云,当一个人写作或计算时,就超越了性别,甚至超越了人类--当你写作和计算时,就是在思索。思索是人类的前途所系,故此,思索的人,超越了现世的人类。这句话讲得是非常之好的,只是讲得过于简单。实际上,并不是每一种写作或计算都可以超越人类。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是非常的重要。

现在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乍看上去离题甚远:八十年代,美国通过了一个计划,拨出几百亿美元的资金,要在最短时间之内攻克癌症。结果却不令人满意,有些人甚至说该计划贻人笑柄,因为花了那么多钱,也没找出一种特效疗法。这件事说明,有了使不尽的钱,也不见得能做出突破性的发现。实际上,人类历史上任何一种天才的发现都不是金钱直接作用的结果。金钱、权力,这在现世上是最重要的东西,是人类生活的一面,但还有另一面。说到天才的发现,我们就要谈到天才、灵感、福至心灵、灵机一动等等,决不会说它们是某些人有了钱、升了官,一高兴想出来的。我要说的就是:沉默地思索,是人类生活的另外一面。就以攻克癌症为例,科学家默默地想科学、做科学,不定哪一天就做出一个发现,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如果要约定一个期限,则不管你给多少钱也未必能成功。对于现代科技来说,资金设备等等固然重要,但天才的思想依然是最主要的动力。一种发现或发明可以赚到很多钱,但有了钱也未必能造出所要的发明。思索是一道大门,通向现世上没有的东西,通到现在人类想不到的地方。以科学为例,这个道理就是明明白白的。

科学知识分子很容易把自己的工作看作超越人类的事业,但人文知识分子就很难想到这一点。就以文学艺术为例,我们这里要求它面向社会、面向生活,甚至要求它对现世的人有益,弘扬民族文化等等,这样就越说越小了。诚然,文学艺术等等,要为现世的人所欣赏,但也不仅限于此。莎士比亚的戏现在还在演,将来也要演。你从莎翁在世时的英国的角度出发,绝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事。自然科学的成果,有一些现在的人类已经用上了,但据我所知,没用上的还很多。倘若你把没用上的通通取消,科学就不成其为科学。我上大学时,有一次我的数学教授在课堂上讲到:我现在所教的数学,你们也许一生都用不到,但我还要教,因为这些知识是好的,应该让你们知道。这位老师的胸襟之高远,使我终生佩服。我还要说,像这样的胸襟,在中国人文知识分子中间很少见到。

倘若我说,科学知识分子比人文知识分子人品高尚,肯定是不对的。科学知识分子里也有卑鄙之徒,比方说,前苏联的李森科。但我未听到谁对他的学说说过什么太难听的话,更没有听到谁做过这样细致的分析:李森科学说中某个谬误,和他的卑鄙内心的某一块是紧密相连的。倘若李森科不值得尊敬,李森科所从事的事业--生物学--依旧值得尊重。在科学上,有错误的学说,没有卑鄙的学说;就是李森科这样卑鄙的人为生物学所做的工作也不能说是卑鄙的行径。这样的道德标准显然不能适用于现在中国的艺术论坛,不信你就看看别人是怎样评论贾平凹先生的《废都》的。很显然,现在在中国,文学不是一种超越现世、超越人类的事业。我们评论它的标准,和三姑六婆评价身边发生的琐事的标准,没有什么不同。贾先生写了一部《废都》,就如某位大嫂穿了旗袍出门,我们不但要说衣服不好看,还要想想她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想要勾引谁。另外哪位先生或女士写了什么好书,称赞他的话必是功在世道人心,就如称赞哪位女士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是一样的。当然, 假如我说现在中国对文艺只有这样一种标准, 那就是恶毒的诽谤。杜拉斯的《情人》问世不久,一下就出了四种译本(包括台湾的译本),电影《辛德勒的名单》国内尚未见到,好评就不绝于耳。我们说,这些将是传世之作,那就不是用现世的标准、道德的标准来评判的。这种标准从来不用之于中国人。由此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在文学艺术的领域,外国人可以做超越人类的事业,中国人却不能。

在文学艺术及其他人文的领域之内,国人的确是在使用一种双重标准,那就是对外国人的作品,用艺术或科学的标准来审评;而对中国人的作品,则用道德的标准来审评。这种想法的背后,是把外国人当成另外一个物种,这样对他们的成就就能客观地评价;对本国人则当作同种,只有主观的评价,因此我们的文化事业最主要的内容不是它的成就,而是它的界限;此种界限为大家所认同,谁敢越界就要被群起而攻之。当年孟子如此来评价杨朱和墨子:"无君无父,是禽兽也。"现在我们则如此地评价《废都》和一些在国外获奖的电影。这些作品好不好可以另论,总不能说人家的工作是"禽兽行",或者是"崇洋媚外"。身为一个中国人,最大的痛苦是忍受别人"推己及人"的次数,比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都要多。我要说的不是自己不喜欢做中国人(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我要说的是,这对文化事业的发展很是不利。

我认为,当我们认真地评价艺术时,所用的标准和科学上的标准有共通之处,那就是不依据现世的利害得失,只论其对不对(科学)、美不美(艺术)。此种标准我称为智慧的标准。假设有一种人类之外的智能生物,我们当然期望它们除了理解人类在科学上的成就之外,还能理解人类在艺术上的成就,故此,智慧就超越了人类。有些人会以为人类之外的东西能欣赏人类的艺术是不可能的,那么我敢和你打赌,此种生物在读到尤瑟纳尔女士的书时,读到某一句必会击节赞赏,对人类拥有的胸襟给予肯定;至于它能不能欣赏《红楼梦》,我倒不敢赌。但我敢断言,这种标准是存在的。从这种标准来看,人类侥幸拥有了智慧,就该善用它,成就种种事业,其中就包括了文学艺术在内。用这样的标准来度量,小说家力图写出一本前所未有的书,正如科学家力图做出发现,是值得赞美的事。当然,还有别的标准,那就是念念不忘自己是个人,家住某某胡同某某号,周围有三姑六婆,应该循规蹈矩地过一生,倘有余力,就该发大财,当大官,让别人说你好。这后一种标准是个人幸福之所系,自然不可忘记,但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前一种标准也该记住一些。

一个知识分子在面对文化遗产时,必定会觉得它浩浩洋洋,仰之弥高。这些东西是数千年来人类智慧的积累,当然是值得尊重的。不过,我以为它的来源更值得尊重,那就是活着的人们所拥有的智慧。这种东西就如一汪活水,所有的文化遗产都是它的沉积物。这些活水之中的一小份可以存在于你我的脑子里,照我看来,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保存在文化遗产里的智慧让人尊敬,而活人头脑里的智慧更让人抱有无限的期望。我喜欢看到人们取得各种成就,尤其是喜欢看到现在的中国人取得任何一种成就。智慧永远指向虚无之境,从虚无中生出知识和美;而不是死死盯住现时、现事和现在的人。我认为,把智慧的范围限定在某个小圈子里,换言之,限定在一时、一地、一些人、一种文化传统这样一种界限之内是不对的;因为假如智慧是为了产生、生产或发现现在没有的东西,那么前述的界限就不应当存在。不幸的是,中国最重大的文化遗产,正是这样一种界限,就像如来佛的手掌一样,谁也跳不出来;而现代的主流文化却诞生在西方。

在中国做知识分子,有一种传统的模式,可能是孔孟,也可能是程朱传下来的,那就是自己先去做个循规蹈矩的人,做出了模样,做出了乐趣,再去管别人。我小的时候,从小学到中学,班上都有这样的好同学,背着手听讲,当上了小班长,再去管别人。现在也是这样,先是好好地求学,当了知名理论家、批评家,再去匡正世道人心。当然,这是做人的诀窍。做个知识分子,似乎稍嫌不够;除了把世道和人心匡得正正的,还该干点别的。由这样的模式,自然会产生一种学堂式的气氛,先是求学,受教,攒到了一定程度,就来教别人,管别人。如此一种学堂开办数千年来,总是同一些知识在其中循环,并未产生一种面向未来、超越人类的文化--谁要骂我是民族虚无主义,就骂好了,反正我从小就不是好同学--只产生了一个极沉重的传统,无数的聪明才智被白白消磨掉。倘若说到世道人心,我承认没有比中国文化更好的传统--所以我们这里就永远只有世道人心,有不了别的。

总之,说到知识分子的职责,我认为还有一种传统可循:那就是面向未来,取得成就。古往今来的一切大智者无不是这样做的。这两种知识分子的形象可以这样分界,前一种一世的修为,是要做个如来佛,让别人永世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后一种是想在一生一世之中,只要能跳出别人的手掌心就满意了。我想说的就是,希望大家都做后一种知识分子,因为不管是谁的手掌心,都太小了。

09.王小波:论战与道德(部分)

现在我已是个中年人,我们社会里新的轰轰烈烈的文化事件也很少发生了,但我发现人们的论战方式并没有大的改变,还是要争谁好谁坏。很难听的话是不说了,骂人也可以不带脏字。现在最大规模的文化事件就是上演了一部新的电视剧或是电影,到底该为此表示悲哀,还是为之庆幸,我还拿不准;但是围绕着这种文化事件发生的争论之中,还有让人大吃一惊的言论。举例来说,前不久上演了一部电视剧《唐明皇》,有一部分人说不好看,剧组的成员和一部分记者就开了个研讨会,会议纪要登在《中国电视报》上。我记得制片人的发言探讨了反对《唐》剧者的民族精神、国学修为、道德水准诸方面,甚至认为那些朋友的智商都不高;唯一令人庆幸的是,还没有探讨那些朋友的先人祖宗。从此之后,我再不敢去看任何一部国产电视剧,我怕我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忽然知道自己生了个傻儿子而伤心----因为学习成绩好,我妈一直以为我很聪明。

去看电影,尤其是国产电影,也有类似的危险;这种危险表现在两个方面:看了好电影不觉得好,你就不够好;看了坏电影不觉得坏,你就成了坏蛋。有一些电影在国际上得了奖,我看了以后也觉得不坏,但有些评论者说,这些电影简直是在卖国,如此说来,我也有背叛祖国的情绪了----谁感拿自己的人品去冒这个风险?我现在既不看国产电影,也不看国产电视剧,而且不看中国当代作家的小说。比方说,贾平凹先生的《废都》,我就坚决不看,生怕看了以后会喜欢----虽然我在性道德上是无懈可击的,但我深知,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老婆那样了解我。事实上,你只要关心文化领域的事,就可能介入了论战的某一方,自身也不得清白,这种事最好还是避免。假如人人都像我这样,我国的文化事业前景堪虞,不过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不管影视也好,文学也罢,倘若属于艺术的范畴,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欣赏,至不济落个欣赏水平低的评价;一扯到道德问题,就让人裹足不前了。这种怯懦并不是因为我们不重视道德问题,而恰恰似因为我们很重视道德问题。假如我干了不道德的事,我乐于受到指责,并且负起责任;但这种不道德决不能是喜欢或不喜欢某个电影。

假如我不看电影,不看小说,还可以关心一下正经学问读点理论文章、学术论文。文科的文章往往要说,作者以马、列、主、义为指南,以辩证唯物主义为指导思想,为了什么什么等等。一篇文章我往往只敢看到这里,因为我害怕看完后不能同意作者的观点,就要冒反对马、列、主、义的危险。诚然,我可以努力证明作者口称赞同马、列、主、义,实质上在反对马、列,但我又于心不忍,我和任何人都没有这么大的仇恨。其实,不光是理论文章,就是电视剧、小说作者也会把自己的动机神圣化;然后把自己的作品神圣化,最后把自己也神圣化;这样一来,他就像天兄下凡时的杨秀清。我对这些人原本有一些敬意,直到去年秋天在北方一小城市里遇到了一批刷猴子的人。他们也用杨秀清的口吻说:为了繁荣社会主义文化,满足大家的精神需求,等等,现在给大家耍场猴戏。我听了以后几乎要气死----猴戏我当然没看。我怕看到猴子翻跟头不喜欢,就背上了反对繁荣社会主义文化的罪名;而且我也希望有人把这些顺嘴就圣化自己的人管一管----电影、电视、小说、理论文章都可以强我喜欢(只要你不强我去看,我可以喜欢),连猴戏也要强我喜欢,实在太过分了----我最讨厌的动物就是猴子,尤其是见不得它做鬼脸。

现在有很多文人下了海,不再从事文化事业。不管在商界、产业界还是科

技界,人们以聪明才智、辛勤劳动来进行竞争。唯独在文化界,赌的是人品、爱国心、羞耻心。照我看来,这有点像赌命,甚至比赌命还严重。这种危险的游戏有何奖品?只是一点小小的文名。所以,你不要怪文人下海。

假设文化领域里的一切论争都是道德之争、神圣之争,那么争论的结果就

该是出人命,重大的论争就该有重大的结果,但这实在令人伤心----一些人不道德、没廉耻,还那么正常地活着,正如孟子所说:无耻无耻,无耻矣!我实在不敢相信,文化界还有这么多二皮脸之人。除了这两种结果,还有第三种结果,那就是大家急赤白脸的争论道德、廉耻,争完了就忘了;这就是说,从起头上就没有把廉耻当廉耻,道德当道德。像这样的道德标准,绝不是像我这样的人能接受的。我认为像我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们热爱艺术、热爱科学,认为它们是崇高的事业,但是不希望这些领域里的事同我为人处事的态度、我对别人的责任、我的爱憎感情发生关系,更不愿因此触犯社会的禁忌。这是因为,这两个方面不在一个论域里,而且后一个论域比前者要严重。打个比方,我像本世纪初年的一个爪哇土著人,此种人生来勇敢、不畏惧战争;但是更重视清洁。换言之,生死和清洁两个领域里,他们更看重后者;因为这个原故,他们敢于面对枪林弹雨猛冲,却不敢朝着秽物冲杀。荷兰殖民军和他们作战时,就把屎撅子劈面掷去,使他们望风而逃。当我和别人讨论文化问题时,我以为自己的审美情趣、文化修养在经受挑战,这方面的反对意见就如飞来的子弹,不能使我惧怕;而道德方面的非难就如飞来的粪便那样使我胆寒。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现在文化的领域是个屎撅纷飞的场所,臭气熏天----决不是的;我只是说,它还有让我胆寒的气味。所以,假如有人以这种态度论争,我要做得第一件事,就是逃到安全距离之外,然后在好言相劝:算了罢,何必呢?

10.季羡林(未找到出处)

季羡林当时要说:《废都》在二十年后必将大放异彩。

11.张同道访谈贾平凹

本文摘自《读库》微信公众号。原按:《读库1806》中《贾平凹和他的商州》一文,是纪录片《文学的故乡》(张同道导演)的访谈稿。贾平凹在其中回忆了自己的写作生涯,其中《废都》绝对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也是引发争议最多的一本。为何要写《废都》?怎么写出来的?如今这么看待这部小说,这种种的答案,都在这篇自述节选中。

八十年代后期,1988、1989、1990这几年,一方面父亲去世,家里发生好多变故,自己得了肝病,身体状况常年不好,几乎每年都在西安住几个月的医院,把西安所有医院都住遍了,而且为治病采取各种各样的治疗方式;当然也有很多社会原因,精神很苦闷,觉得不知道该干什么。

父亲去世时,我是三十六七岁,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接受过亲近的人、亲朋里面有死亡的。年轻时候,死亡这个概念离得特别远,好像与你无关系一样。我父亲得了三年病,做了个手术。那三年,儿女一直在提心吊胆,就不知道哪一天突然给你发生,好像头上悬一颗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爆炸,所以一直悬着心。去世的时候,他在老家,没有在我这儿住,看完病以后就把他送回去,送回去我又返回来,要在城里这边买药,买好多药。

他胃上有毛病,到晚年特别疼痛,我得在城里给他买杜冷丁。当时杜冷丁不能随便买,必须要医生开证明只能买一次,但后来一次也不起作用,必须不停地买。他两三天打一次,后来变成一天打一次,一上午打一次,一上午打几次,需要得特别多,我在城里负责给他买药。

等我回去,一到村口,看见我堂哥穿着孝服,我就知道坏事了。父亲最后咽气那个时候,我没在现场。父亲去世对我打击特别大,因为从来没有经受过那个事情,三十六七岁,人生突然有这个,当时特别悲痛。我一想起来就流眼泪,就给他写过好多文章,寄托自己那种哀思。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也没有跟我享过多少福,因为那个时候我条件也不行。父亲最大的满足就是我发表作品以后,他在外头收集我在哪儿发表的作品,后来他周围的朋友、同事一旦发现报刊上有我的文章,就拿来给我父亲,他一高兴就开始喝酒,就讨酒来喝。

这是父亲晚年的时候唯一的精神支柱,完全靠儿子还能写东西,这是他很得意的一个东西,但生活上我确实没有给他更多的东西,包括生活上的照顾。

随着自己年龄增长阅历增加,也思考了好多东西,对社会的问题,对个人生命的问题,和以前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以前写商州的作品,不管你怎么写,不管你写到揭露的东西,批判的东西,总的来说风格是清晰的,是明亮的,一切都是阳光的,这个时候自己对社会问题、家庭问题、个人问题、身体问题引起好多思考,对人的命运、人性各种复杂的东西,就有写作的思考。这种思考是以前很少有的,以前更多写写故事,这个时候就不满足于写那些东西。

写《浮躁》的时候,我前言里面专门说,我以后再不用这种办法来写小说,这种办法还是五十年代传下来的一种现实主义写法,全视角的写法,还有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的那种痕迹,我说一定要变化。但在哪儿变?当时自己也不知道。但总觉得不满意以前的,我得重新上路,重新开个路子,这就写到《废都》了。

我最早创作时,也写过好多城市的东西,乱七八糟都写过,《商州初录》一直到《浮躁》这一段时期,基本上是返回故乡、返回商州的写法。又返回城市,开始写《废都》,就把自己生命中的好多痛苦、无奈、纠结,和当时社会上好多东西结合起来,完成了《废都》。

创作《废都》我有这样一个体会:反正是写作品,至于写哪方面,写什么东西,一定要写出来,当然你写的作品肯定是些故事,这个故事,这个人的具体境遇,他的命运,和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命运相契合的时候,就是交接的地方,把那个地方的故事写出来,就不是你个人的故事了,而是一个时代的、社会的故事。

后来我也常讲这个体会,这样你才可能把作品写得好一点。就像我在门口栽一朵花,本来我的目的是给自己看,我来闻它的香气。但是花开了以后,来来往往的路人从你门前过的时候,都看见了这朵花,都闻见了它的香气,这一朵花就不仅仅是你的,而是所有人的。

我还举个例子,比如坐车要到一个地方,这一个班车里面坐了好多人,大家都要到一个地方。按照一般规律,十二点的时候,司机就要停下车来到一个地方吃午饭,吃完午饭继续走。

如果我在车上,十点钟的时候就喊司机你把车停下来,我要吃饭,我估计司机不会停车,满车的人都不同意停车去吃饭。只有到十二点了,你的饥饿感同时又是大家的饥饿感,大家才能把这个车停下来。

如果仅仅是你个人的,或者你早上没吃饭,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你肚子饥饿,你不是写大家的饥饿,只写你个人仅有的饥饿感,这个饥饿感是境界小的,写出的作品是境界小的,作品不可能写好的。你的饥饿感已经是大家的饥饿感,写出来的作品才能引起共鸣。

每个人都活在集体无意识里面,大家统一一个东西,你的作品一定要刺痛那些东西,才能把作品写好。所以在写《废都》的时候,当然我也不能说《废都》写得怎么样,当时确实是无意识地把自己的生命和这样一个社会时代交接起来,把发生的故事写出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包括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

写什么,当然考验一个作家的胆识和智慧;怎么写,当然考验他的技术的问题。在《废都》里面写什么?写庄之蝶发生的一些故事,写的主要是苦闷,他的无聊,他的颓废,他好像雄心勃勃要拯救好多女的,反倒最后女的也没有拯救好,他把自己也拯救不了,就完蛋了。在写法上完全要突破《浮躁》的那种写法,还是原来学苏联文学,五十年代创作的路子,《废都》基本上不按那个路子,但具体怎么弄,慢慢实验吧。

一直到后来的《秦腔》和《古炉》,才慢慢走出一个清晰的写法,就是写生活,写细节,写日常,写普通人的一些活动,而不是原来要写一个英雄人物,写一个高大全的东西,必须要突出一个大的东西。

创作永远都是自己做。别人给你的经验、给你的东西,只是受到一种启发,具体还得你自己来,就像往上上台阶一样。你站在第一层台阶的时候,根本不了解第三、第四台阶会发生什么东西,你只能站在第二台阶才能体会到第三台阶,站在第三台阶才能体会到第四台阶。

你还在第一台阶上,别人给你说第五台阶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你也不关心这个事情。我经常举例子,在瀑布下面用碗接水的时候,永远接不上水,只有在溪流里面,水龙头下面,你可能接一碗水。强大的思想,当你还没有达到同步的时候,就无法进入那个东西。

写《废都》时,其实是我最痛苦的时期,而且都不在城里写作,《废都》是流浪着写。先在一个水库上写,别人说有几个人在那儿守着水库,有一个灶,你可以在那儿吃,那儿清静,我就住在那儿。

那个地方偏僻,没有报纸,没有广播,只有一个电视,还是人家的,经常还收不到信号,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娱乐。那个时候年轻,精力旺盛,我规定自己每天必须写十个小时,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满打满实实在在要写十个小时。

基本上我四十天就拿出了初稿。带着初稿跑到一个朋友家,这是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九十,只要谁给我管饭,我就继续写。作品写完以后,一出来前半年,可以说是好评如潮,都说特别好,才过了半年,就全部开始批判,开始禁止了。

禁止以后一片批判声,原来说好的不说好了,有些不发言了,有些就反过来说不好了。竟然又发生了冰与火这种的变化,想起我父亲打成“历史反革命”那会儿家庭遇到的情况,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这个时候也能体会到这种巨大的反差。

当时身体极端不好,记得我的心脏就不行了。我住到一个医学院附属医院,有一个干部病房,住进去以后,发现几乎每一个病房里的老干部都在看《废都》。那个时候《废都》疯狂到你无法想象那个情况,外头盗版也乱,到处都在卖《废都》,病房人人都有,都能看到,都在议论。

突然知道我也在那儿住着,那议论纷纷的,我是住不成的。当时我化名叫龙安,因为我属龙的,希望能在那儿安生一点,实际还不安生。我就不住院了,和朋友到四川绵阳躲起来了。

当时绵阳师专楼下面是一个报栏,每天我下来看报栏,差不多两三天就有批判文章。有时候不看报栏,到河边去,河堤上去走,突然风吹过来一张破报纸,我捡过来坐在上面,一看报纸上还是批判文章。大多数是骂你,攻击你,说的话特别尖刻难听。

经过我第一次受到批评,父亲来看的时候还特别担心,觉得特别委屈,到后来经历的争议多了,尤其经过《废都》,反倒不是特别强烈的反抗,或者强烈的委屈,反倒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遇到的事情多了以后,也无所谓了。

但你不可否认的是,《废都》给我产生的阴影,影响一直持续了十二年,里面的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话我也不能对着人说,但只有自己知道。不说生活受到的影响,不说工作受到的影响,就从文学来讲,也有好多好多影响。

《废都》之后我紧接着写了《白夜》,《白夜》可以说是《废都》的姊妹篇,出版的时候,《废都》正遭受批判,没有一个人给《白夜》说过一句话,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了十来年,反正好事肯定没有我,我也没有想着有什么好事。

《废都》在法国获得费米娜文学奖以后,在国内没有宣传这个东西,只有一家小报登了短短几句话,说贾平凹的一部长篇小说在法国获奖,获得法国三大文学奖之一的费米娜文学奖,就报道了这一句,都没敢提《废都》。这只是从作品上,别的事情就更多了。这本书给我带来的东西,对我的生命和文学产生的影响是特别大的。

人有命运,书也有命运,《废都》的命运就是这种,好像一个人遇到了大坎,要判刑坐狱一样。它的传播后来完全靠盗版,盗版对每一个作家来讲都特别反对特别反感,对作家对读者都是一种伤害,但具体到《废都》,你还得感谢盗版,没有盗版延续不下去。

那十来年,凡是别人来我家里请我签字,都签《废都》。我一看不是原版的,就留下一本,我不是在社会上去收集,而是在家里守株待兔,现在我家里有六十多种《废都》的盗版本,有精装的,还有一部分书是给《废都》写续集的,光写后续的有三四本,人物地点都一样,把故事继续写,反正挺有意思的。

而且好多老板来给我讲,他怎么发财,当年就是卖书,卖盗版书挣的第一桶金,然后开始做生意,生意做大了,来感谢我。我说你来感谢我,你不知道我当年遭多大的罪。

经常有人问,哪部作品是你最爱的?我说没有最爱的,因为所有作品就像孩子一样,都可爱,我在写它的时候,都盼着它是世界上最能干的孩子,最漂亮的孩子,但长大后它不一定是那个样,所以不管它长得丑还是漂亮,都是我的孩子,对于我来讲都是喜欢的。但是相比起来,有些是重要作品,有些是不重要的作品。

什么叫重要作品?就是在走一条路的时候,拐弯的路边长的那棵树,或者是那块石碑,它给你记录这个拐弯,有的作品就像这棵树一样,它在创作道路上起了关键的作用,从这个角度讲,《废都》应该是重要的作品。从那以后,我的创作不说内容了,就写法上发生变化,而且写法变化以后,一旦走出去是走不回的。

你现在让我写《浮躁》以前的那种作品,很清晰,很阳光,很明亮,但是同样也比较轻浅的一些东西,我就不会写了,就写不了了。就像生命一样,当我活到五六十岁的时候,我就无法再享受到二十、三十、四十岁的青春,我只有在照片上才能看到当年的模样。具体的我好像没有变化,而实际上不停在变化,只有突然拿出十年、二十年前的照片,才看到你原来还年轻过。

后面的作品就像年龄一样,把好多东西看透了,阅历增厚了,就像文物一样包浆,它就浑厚了,不是原来那么简单那么明亮的东西,现在是浑浊的,或者是厚实的、浑厚的东西多了。

以现在我的想法,我喜欢自己后期的作品。后期的作品都是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生活中体会到的东西,实际是我自己体会的。而好多人喜欢我早期的作品,当然更多年轻人喜欢早期的作品,早期作品优美,清新,有好多很漂亮的句子,读过去以后可以用笔做笔记,但那些作品太轻浅,好多是我看到、听到、读到一个什么东西,反射过来启发我写出来的东西,而不像后来的作品,完全是在生命和生活中,自己体会到的东西,才把它写出来。

或许是年龄大了以后想法不一样,对世事的看法就不一样了。现在人写作品,尤其年龄大的写作品,不光看你的故事,不光看你里面的思考,还会看其中你对生活的智慧问题,生命的智慧问题,你要把那些东西写进去,作品才能产生一种厚实感、丰富感,而不单纯是一个故事,或者你是批判谁,歌颂谁,或者你怎么样,那都太简单。应该包容,应该更丰富,有各种智慧的东西积累在里面。

第三部分  读者评价

01.黄集伟的一架好书,2009-05-04,豆瓣

我是没有勇气再次展读这部近五十万字的长篇旧作的。不过,即或如此,我仍对贾师小说中乡土、蕴藉、妥帖、圆润、生机盎然的无数“动词”印象深刻。

02.呕吐少年,2012-05-09,豆瓣

1.穷酸文人的意淫:富人都崇拜他,男人都尊敬他,女人都爱他。2.性描写真的很烂。缺乏想象力,同一句话翻来覆去用起来无数遍,让人想起在打斗镜头里踹一脚回放五遍的“西游记后传” 3. 很多地方不需要进行性描写,写了以后显得很突兀。 总结:不如上草榴看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