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人》读后感
在拿到这本书之前,我一度记不住它的名字,“逃离的人”还是“逃跑的人”?开始看这本书的时候,正逢电影《出走的决心》上映,我心想,“逃走的人”必须得拥有一颗“出走的决心”才能真正“走”得出去啊,“出走”的电影与“逃走”的书一起“服用”,正合适。
这本书最初打动我的是作者在结尾引用的一位故事原型的话——“就像我从卧室走向客厅的脚步,走了很多年,我可以随便在客厅待多久了”。逃走的人,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一方自由的天地罢了。就像蜗牛背着沉重的壳一样,随着多数城镇的房价暴涨,很多人为了那个希冀中安定的栖息之所背上高额的房贷,在看似按部就班的稳定中临渊履薄。所以,应时而生,一九年起“鹤岗买房”的话题突然火了起来。对于想要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小窝又买不起房的人来说,鹤岗的房价给了他们实现这一梦想的可能,鹤岗几万块一套的房子,让他们有机会选择过另一种的生活,也代表着人生的一条退路。至少,在不用那么费劲就能拥有安身的住所之后,其他的人生难题在此基础之上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解决了;至少,人生不用再为了几万一平的房子拼命奋斗时,拼搏的脚步也可以放缓一些了;至少,在自己完全做主的房子里,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躺平”也未尝不可。在鹤岗买房的外地人中,无论短居还是长留,都是打破了常规、打算开始新的生活的,有的甚至是“带着摆脱过去的想法来到了鹤岗”。
如果说,鹤岗的房子是一种退路,那么,逃离原本生活的这群人,当他们人生的既定轨迹被按下暂停键,当他们放弃努力却又不得不努力与过去告别之时,是否真的能够摆脱过去的阴影,过上一种所谓“自由”的日子呢?他们中也会有人不禁发问——“如果鹤岗都留不下我,那我还能去哪?”一时间,“鹤岗”成了“避世”的代名词,“逃”到鹤岗,意味着妥协与退让,“让”出了部分约定俗成的人生,与命运妥协。可是,“逃走的人”不一定就是软弱的,他们的“放弃抵抗”又何尝不是与命运的另一种抗争呢?一个人究竟得下定多大的决心才能走出这一步——放弃家庭,放弃亲情友情爱情,放弃掉曾经建立起的一切——抵达鹤岗,重新开始。“什么都不在乎,过去和未来,要不要工作,和他人的关系,最好一个人过”,“语气坚决地表现出与旧生活分隔的决心”。
作者说,“在鹤岗,我见到的这些人似乎生长出某个新的自我,它决定脱离我们大多数人身处的那个社会——要求房子、教育、工作、自我都要增值,利用每分每秒产生价值,好像时刻在填写一张绩效考核表的社会”。他们的逃走,其实也是一种对自我的探求,如果既有的“日常”不适合自己,那能否自己寻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日常”呢,即使这样的日子在大多数人眼里并不寻常。如果他们追求的只是活着,那么在哪里都一样,可能来到鹤岗,那种看似“与世隔绝”的生活,更能让他们看到自我吧——自我的需求——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的“自由”,“拒绝与外界过多来往”,“不想和人建立更深的交往”,“终于没有工作、相亲、工作、相亲,还有围绕在身边的那些声音了”。“在鹤岗生活的人们的共性,也许更重要的并不在于他们的身份、社会位置,而是精神上的那部分东西。也许这些人正试图拒绝那种单调、聒噪的声音——某种单一主流的价值观,或是可以称得上老旧的、散发着幽幽陈腐气息的那种生活——工作,赚钱,成功,买房子,买大房子,结婚,生孩子,养孩子,然后自己也垂垂老去”。
书中提到“这两年,来鹤岗买房的女生更多”,作者认识的几个鹤岗女生有着“相似的过去”:“她们出生在农村,自小被家人告知一个女人没有位置,存在的目的是要为他人服务,职责是烧饭、扫地、洗碗、生孩子”。不堪的过去和无望的未来,唯有逃走的当下是自己可以把握的。为什么说“乡愁是属于男人的奥德赛,而逃离才是刻进女人身体里的史诗”呢?因为千百年来,女性不是没有想过“逃”,而是设想了千万遍的心情始终被传统礼教压抑着,被道德规训束缚着,被家庭孩子牵制着,当时代进步到允许她们把“逃”的想法付诸行动,当条件达到她们“逃走”依然可以有活路,当环境发展到接受她们“独立”生活,无数女性便踏上了这条“逃走”之路,最终形成一条越走越远、越走越宽的“出路”,而这条路其中之一的“出口”,就是鹤岗。来自江苏常州一个小镇的女生林雯还记得自己来到鹤岗的心情——“我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似乎第一次有了自由的感觉”,“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来到鹤岗后,那样的感觉终于减淡一些。就好像我终于轻松了一点,也好像更清醒了一点”。有这样的感受,是因为她终于开始为自己而活了吧,而不是仅仅活在别人的要求和期许中。作者这样形容林雯——“从常州到鹤岗,林雯的出走,除了从历史或社会的视角去理解,更重要的还有她的自我寻求,她走出这一步,走向远方,要摆脱的是惯性多么强韧的旧秩序,她要走出的是整个旧秩序对她的判定和期望”。
相比于男性,来到鹤岗的女性很少有能再回去的了。当在鹤岗认识的男生“就要回到秩序正常运转的世界里了”,林雯惋惜地说,“又有人要走了,一个人多快乐啊”。“聊到新年愿望,男生说,希望未来能找个老婆”,男生走后,林雯说,“他可能没办法理解我要说的吧”——“为什么一定要介绍对象呢,阿姨,一个人过才舒服,你说对吗?”,“孤独?不会”,“琢磨他人心思太累”,“和人打交道很累,疲惫,也挺麻烦的”,“和人交往有什么用,喝奶茶会让我开心,靠垫能让我靠着舒适,猫能为我做它们所有能做的事情,但人不能”。林雯问,“你觉得什么样的男的才是好的”,作者回答,“能听人说话的”。林雯说,“那你对小地方的男的要求太高了”。林雯的妈妈对她的期望就是“找个人嫁掉”,她以自己的爸爸作为反例质问妈妈,妈妈的回答是“那是运气问题,你又不一定碰上你爸这样的”,林雯反问“那我为什么要用我的一生去赌呢”?“小时候,林雯问妈妈为什么不离婚。有次妈妈带着她到四川去待了三天两晚,被娘家劝回来。女人嫁出去就没有家了吧,她说,娘家也顾不上她”。书中描写的这一幕,不是跟电影《出走的决心》里一模一样吗?林雯说“意识到妈妈是一个按部就班的女人,那种万事都会忍的人”,可现实是,这样的女人遍地都是,她们的“忍耐”从来就不是天生的,是日复一日、千万件事中慢慢积累下来“习得”的。女性回到原来“正常”的秩序中意味着,必须“掐灭”觉醒的自我,“延续”妈妈的人生。所以,这看似的“出路”,对她们而言,是最终的“退路”,也可能是人生的“绝路”,来到鹤岗,是她们与自身命运的“背水一战”,而鹤岗的“家”,成为了她们“最后的领地”、“最后的堡垒”。
最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则争论——一位女网友鼓励发帖子《县城女高好想去大城市》的女生,说了“我就是从老家逃出来的,虽然过程艰辛,但我已经通过个人努力过上了在老家不敢想的生活”之类的话,结果被一个男网友追着怼,原因是这个女网友的IP地址跟男网友的家乡是一个地方的——“对家乡用’逃’这个字不合适吧”,即使很多网友跟他解释“每个人因为生活处境不一样,对家乡有不同的感受这很正常,用’逃’并不是在攻击一个地方,而是在描述自己的心境”,这男的依然不依不挠“我看不得你们说家乡的坏话”。有条评论很精辟——“很多时候,他就是她努力逃离家乡的理由”。确实如此,说到这里我又要不得不重复这句话了——“乡愁是属于男人的奥德赛,而逃离才是刻进女人身体里的史诗”。《逃走的人》这本书中,无论男女,想要“逃”走的不都是自己的家乡吗?但凡能在家乡自由自在、幸福舒适地生活下去,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逃”是不得不为之的选择,安逸于此的人是无法体会其中的无奈与艰辛的吧?只是,“逃”,真的有用吗?“逃走的人”真的都能在那个远方小镇收获自己想要的人生吗?如果有一天,他们在异乡也活不下去了,又该去往何方呢?他们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就此再也回不去了?
“鹤岗,这座城市是否真的能让人们摆脱生活的重复、苦闷、倦怠、绝望感——进而来到精神上的自由?”作者在书中这样发问,“我想到人们交谈时的犹疑、沉默,面对经济压力时的回避,谈到未来时的顾左右而言他”。当然,真正的“独立”生活,不单单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可精神上的自由也是需要物质基础作为保障的。物理距离上的逃离已然如此艰难,更难的,抵不过精神上的空虚,更何况还要抵御内心情感上的隔断。这是所有逃走或没逃的人,共同面临的难题——人生走过几十载,才发现命运有时候早已悄悄注定,有很多的结果远非个人所能左右。此刻的生活,很大程度上不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而是运气,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拥有怎样的父母,成长于怎样的环境,遇到了怎样的人……
我幸运地在网上抽中了这本书,当时为了回应书中结尾的这句话——“就像我从卧室走向客厅的脚步,走了很多年,我可以随便在客厅待多久了”,我在抽奖博主的评论区留言——我也走了很多年,走过很多徒劳的路,但此刻的我知道,我终于走上了一条不是别人觉得正确而是自己欢喜的路,我愿为此一直走下去,呼朋唤友地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