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日瓦戈医生》有感
编者按：
不久前，我在网上刷到一个视频，谈小说《日瓦戈医生》的分析评价。刚看几秒，就被开头的一句话吸引：“这本书讲的不是爱情，而是一个人怎么在时代洪流里努力守住自己，结果一点一点被碾碎的过程。”
好奇心驱使我把整个视频看完。我认为这是所看到的《日瓦戈医生》评价最为深刻的一版。于是便记录下来，加上之前我的一些随笔，经过整理，便形成此文，与大家分享。
由于当时是偶然刷到这条视频的，没有记录账号的名字，如有不妥之处，请及时指正。
撰文 | 南方
我记得我大概是20年前看过光盘版的电影《日瓦戈医生》，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不是故事情节，而是里面的主题曲。
以致每当听到巴拉莱卡琴与小提琴合奏的电影主题曲时，我的热血就往脑袋上涌，一种哀婉抒情的旋律，一种沉郁又欢愉表达，每一个音符无不触发我敏感的神经。
出于对该电影的情结，我大概10年前又通读了小说，写过读后感，但总感觉理解很肤浅，也就是说理解的没有达到我体会的那种感觉。
直到最近，我看到这条视频，然后又看了一遍电影和小说，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我好像找到了，那就是：
一个时代，一种命运。
一个时代不乏有许多既聪明又有才干的人，就像日瓦戈医生那样，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他们无能为力，他们被这个时代所裹挟，只能任由命运摆布。
01.
《日瓦戈医生》是前苏联著名作家、诗人、翻译家帕斯捷尔纳克（1890年—1960年）的一部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始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写作近十年，直到1956年才最终完成。
1957年一位意大利出版商将书稿带到意大利，于年底出版了《日瓦戈医生》的意文译本，接着欧洲其他国家又出版了英、德、法等各种语言的译本，《日瓦戈医生》成为1958年西方最畅销的书。
1958年帕斯捷尔纳克因为这本书获诺贝尔文学奖。此事激起苏联官方的强烈不满，将本小说列为“政治禁书”，并不许帕斯捷尔纳克出国领奖。
迫于压力，帕斯捷尔纳克不得不宣布放弃接受诺贝尔文学奖。1960年5月30日帕斯捷尔纳克在痛苦和孤寂中病逝。
1988年蒙尘30载的《日瓦戈医生》回归苏联，并在《新世界》杂志刊出。同时，作者平反昭雪，其诺贝尔文学奖的证书，也由其子在1989年代为领取。
下面我们聊聊《日瓦戈医生》这本小说。
02.
如果你读过这本书，可能会了解他的一些关键词，苏联大革命、知识分子、医生、爱情、战争、诗歌、诺贝尔奖，还有那个既优雅又悲情的女人拉拉。
一开始读这本书时，我感觉是一场“三角恋”的故事，而现在，我认识到，这本书讲的根本不是爱情，而是一个人怎么在时代洪流里努力守住自己，结果一点一点被碾碎的过程。
小说想表现的是有理想、有爱人、有诗、有信仰的人生，可挡不住时代、制度、枪炮和命运的捉弄。你活着，可是你已经不是你了。
这本书的主角尤里·日瓦戈是个医生，但他更像个诗人，整本书都是在写这个诗人一生，怎么一边救人，一边偷偷写诗；一边爱着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一边在革命、流亡、饥荒、迫害中，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岛。
所以你会发现，《日瓦戈医生》不是一部让你看了很爽的书，它不是讲两个主角，如何冲破万难在一起的浪漫童话，它讲的是两个明明相爱的灵魂，在乱世中一次次被拆散，然后一次次选择别爱对方了，最后只能隔着时光互相思念。
这本书的作者帕斯捷尔纳克，说实话，在他那个时代，他能把这本书写完，并让他流传下来，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03.
帕斯捷尔纳克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诗人，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他本可以成为画家、音乐家、哲学家，结果他选了最难活的职业—诗人。
在苏联时期做诗人是什么概念，不是被人尊重的文艺青年，而是被管制的社会不安分子。那时候苏联讲究集体主义，需要歌颂劳动，服从国家，结果你写的是个人情感、内心挣扎、失意的爱，这不就跟体制拧着干吗。
所以，帕斯捷尔纳克在苏联一直是被边缘的人，而他用10年写成的这本《日瓦戈医生》，当时在苏联也是根本不可能出版的，因为他歌颂不是革命，他写的是革命怎么把人逼疯、逼散、逼死的情景。他不是反革命，但他让你看清楚，革命对人性的碾压。你喜欢的东西可能在革命后变成禁忌，你爱的人可能在清洗里变成敌人，你写下的诗句，可能成为你下半生的罪证，所以苏联官方根本不会允许这本书存在。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人的命运如何在时代中被裹挟，又如何活着，而且活得那样真实。我敢说日瓦戈医生的一生没有虚度，在那样动荡的环境下，他体验了本不该体验的曲折经历，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爱与不爱。
04.
书中的男主角尤里·日瓦戈，从小就是个爱思考、爱写诗、爱人的人，他温柔、善良、有才华、清醒、不激进也不怯懦，他想用理性和情感去穿越这个疯了的时代，可惜这个时代不给他选择。
他爱的人叫拉拉，拉拉不是那种主旋律的女主角，她身上有刺、有伤痕、有欲望。她小时候被母亲的情人侵犯过，也不得不嫁给那个男人，然后逃出那个困境，又在那个困境里重来。她的人生是乱世女性的典型模板，她爱了不该爱的人，结了不该结的婚，生了不该生的孩子，最后还要靠隐忍才能活下去。
你说她强吧，她不靠任何男人活着。你说弱吧，她的一生都在等待一个不可能给他安稳的人。她和日瓦戈之间，是那种互相吸引却始终分离的命运对视。那种爱不是激情，是你终于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你一样还保留着人性温柔和善良的人，所以他们相爱了。可也就到这了，因为这个时代不容许私人情感，革命要你清除私心，体制要你向集体忠诚。
同时，生活还要你为孩子、为粮食、为安全负责。他们每次靠近，都会被命运打断。拉拉被带走，日瓦格被软禁，他们再次相遇，又再次分开。你以为他们还会重逢，可是命运却没有这么安排。日瓦戈医生和拉拉的故事，说到底不是他们能不能在一起的问题，而是他们能不能活得像他们自己，活得像一个人的问题。
他们第一次真正靠近是在战争里，那时候拉拉已经结婚，丈夫是个革命者，但同时也是个彻头彻尾政治投机者和思想混乱之人，他有激情，但不负责，他有理想，但又自私，他爱拉拉，但对拉拉的苦难却视而不见。拉拉就这么咬牙活着，为了孩子，为了脸面，也为了总有一天会有出头的幻想。
而日瓦戈已经结婚了，娶了同年好友冬妮娅，一个温柔体贴、贵族出身、从不多话的女子。两个人婚姻都不是不幸福，而是没有灵魂共鸣。
直到某一天，日瓦戈和拉拉在医院里相遇了，不是电影里那种你走过来，灯光一打，我爱上你的渲染场面，而是那种我看到了你脸上的疲惫、眼里的坚持、动作里的温柔。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是在绝望中还想活的干净的人。
你们知道什么是成熟的爱吗？不是荷尔蒙，是终于有人能懂我这一路走的有多难，心中有多苦，这就是知音，爱人好找，知音难觅。他们开始靠近，夜里一起值班，交换只言片语，偶尔对看一眼，就胜过万语千言。
在那样的时代，能有一个人跟你聊文学、聊人生，不是在喊口号，不是在拉你入党，只是可以做回人，就已经足够你动心了。你以为接下来是轰轰烈烈在一起，但他们很克制，他们知道自己不能拥有彼此，所以就努力在精神层面相爱。
可是时代不允许你只爱不站队，战争结束，革命开始，苏维埃政府上台，大清洗、流放、阶级划分、信仰颠覆全都来了。
昨天你是医生，今天可能就被当作资产阶级走狗，今天你是英雄，明天就变成特务嫌疑。尤里·日瓦格就是这样一个没法站队的人，他不想站任何一边，他想做一个有尊严的普通人，做个医生救人，做个诗人写诗，做个自由人能爱一个人，可这在当时就是危险分子。
他为了保护妻子和孩子，就带她们逃到乌拉尔山区一座小房子里避难，没想到在那里又遇见了拉拉。他们终于在一个叫瓦里金诺的小木屋里过上了一段短暂但美到让人心碎的日子。
拉拉带着她的女儿，日瓦戈的家人也在身边。他们种菜、劈柴、看星星，偶尔一起看书写诗，那段时间是整个小说里唯一的喘息。当我们读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特别矛盾，一方面觉得他们终于可以相爱了，一方面又知道这段日子不会长。
果然不久后，革命武装又追上来了，日瓦戈被强行征做军医拉去前线，整整消失了两年，没有告别，没有解释。等他设法逃回来时，家人已经被驱逐流亡，拉拉也不见了，他在冰雪中追寻着她的踪迹，靠着诗和记忆，撑着走下去，最后终于再次见到拉拉。
但他们都明白，这不是团圆，是告别。
国家已经开始清洗知识分子，镇压个体主义者，封禁非集体思想。尤里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开始频繁晕倒，神志不清，手再也写不出诗，眼睛也模糊了，他看似活着，但你能感觉到他的心一点点死去。他是那种被这个国家和这个制度勒死的人，不是枪毙，不是关押，而是一点点剥夺你的尊严、你的名字、你的表达，然后你在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生活里慢慢消失。
而拉拉呢？她最后一次出场，是来为日瓦戈的葬礼收拾遗物。他们这辈子没有一张合影，没有一段正式婚姻，只有一屋子的纸稿、草稿和那些在荒凉世界里偷偷写下的诗句。
05.
你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不，还没有。
小说最后几十页，是朋友们看着日瓦戈留下的诗稿，开始读他那些从没发表没人在意的诗句。
你会看到，这个世界没有为他停下半秒，没有人因为他的死而震动，可那些诗，在某些人的心里却留下了不灭的火。这时候你才明白，日瓦戈活着不是为了改变世界，他只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他。
这也就是帕斯捷尔纳克的笔法，他没有安排什么浪漫团圆、一时觉醒、旧爱重逢，他只是让两个人在最不可能的时代里相爱，然后一次次失去彼此，最后在现实面前低头，在失意里留下了彼此的影子。
你说这是不是悲剧，是的，但它不是痛苦的悲剧，是活得太清醒的悲剧。你太知道什么不能做，太懂规则，太想保护别人，结果你谁也没保护住，反而把自己憋死了。
日瓦戈一生没有叛国，没有暴力，没有反革命言论，也没有违背良心，他唯一的错，就是他不够忠诚于时代所需要的人格模板。他不是歌颂者，不是献身者，不是批判者，他只是一个写诗的人，但这个世界不需要诗。
他最后死在一辆电车上，像一件被遗弃的物品，没有人喊他名字，没有人为他哭。
但我们读者知道，他灵魂没有熄灭，因为读完这本书之后，最让人记住的不是革命谁打赢了谁，也不是体制谁杀了谁，而是那个男人曾在最冷的时代里，把一个女人的名字写进诗里，一次次写，一次次念，直到死。
你读完日瓦戈医生，最难过的不是日瓦戈死了，也不是拉拉消失了，是你意识到在很多时候，诗人不会被杀死，但他会被慢慢地擦掉。他会活着，但他写不了诗了，他还有名字，但没人在念，他还在呼吸，但他的理想，他的爱，他的尊严，早就被现实一寸一寸磨没了。
这不是戏剧化悲剧，是日常的悲剧。
所以帕斯捷尔纳克写到这本书时，其实写的不是革命摧毁爱情这么简单，他写的是一个人想保住内心的完整，在时代面前要付出多大代价。
这本书最打动人的地方在于他没有歌颂，也没有控诉。他只是站在废墟里，问你一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在那个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要服从的年代，日瓦戈想守住自己的身份，守住他爱的人，守住他写诗的自由，但他最后什么都没守住。不是他不努力，是他太清醒。
你有没有发现，很多真正有自我的人，最后不是被打倒，就是选择了沉默。在今天的生活里，你也可能见过这样的日瓦戈医生，他可能是那个不跟风不表态不随便站队的人，他可能是那个在单位里总被说太理想主义，不够现实的人，他可能是一边知道这个世界怎么运转，一边又想不被吞噬的人。
而最难的就是你知道什么是对，但被错误压着，也还在做正确的事。
这本书也有爱情，但他们爱得太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日瓦戈和拉拉的爱是真爱，但他们太懂事了，他们都不愿伤害对方，不愿占有，不愿成全自己，他们的爱永远留在我宁愿让你过得好，而不是跟我一起受痛苦和煎熬。你说他们伟大吗？当然他们伟大，可你说他们幸福吗？完全不。他们不是不想靠近，而是他们知道自己一旦靠近，整个世界都会来惩罚他们。
这就是日瓦戈一生的爱情观，不是不爱，是这个时代不配成全爱。
帕斯捷尔纳克没有给我们一个他们在一起的结局，因为他知道在那样的土地上爱情是不被祝福的，是要被清算的。你只要爱上谁，哪怕你什么都没做，只要被看见，你就有可能被整肃，被扣帽子，被送去劳改。
所以，最安全的选择就是把爱藏起来，藏进诗里，藏进梦里，藏进回忆里。
你觉得这是不是很荒谬，但你想想，现实中我们是不是也常常做这种事。你有没有很想做一件事，很想说一句话，但最后你选择了放弃，选择了闭嘴。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却觉得如果我靠近他，他就会更难，于是选择默默退出。你有没有写过一句我最想说的话，却没发出去，那就是日瓦戈医生。
帕斯捷尔纳克让这本小说成为了20世纪文学最独特的一部作品，他既不是宏大史诗，也不是意识形态宣言，它是一封在暴风雨中偷偷写给人类尊严的情书，他用小说的方式保住了一个诗人的灵魂。
一个时代，一种命运，我们庆幸我们生活在一个新时代，我希望我们活的不要像日瓦戈那样，那么拧巴、那么挣扎、那么无助、那么失望，活的像一个人就行，希望这个世界充满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