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读书笔记
1、他在家里向来不开口说话。他是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他冷眼看着他们,过度的鄙夷与淡漠使他的眼睛变为淡蓝色的了,石子的青色,晨霜上的人影的青色。
然而谁都不觉得。从来没有谁因为他的批评的态度而感到不安。他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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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初先一直没做声。虽说是自己的兄弟,究竟是异母的。两人同是庶出,宝初的母亲死得早,那时候宝余的母亲还只有一个女儿,就把宝初拨给她,归她抚养了。后来又添了宝余。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宝初,本来就是个静悄悄的人,今年这一夏天过下来,更沉郁了些,因为从读书到找事,就像是从做女儿到做媳妇,对于人世的艰难知道得更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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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不是自己的家,这奇异的地方。在这里听着街上的汽车喇叭声也显得非常飘渺,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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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姨太却又担忧起来,同宝初道:“哎,真的,那事是你去就,是罢?”阮太太道:“还是让他去好。二弟他那个孩子脾气,离开家哪行?”老姨太听了,方才放心。又道:“那这个阎家小姐……”宝初忙接口道:“那阎小姐要给二弟倒挺合式的,不知二弟的意思怎么样?”阮太太笑道:“那你呢?你也得自己留神点了,现在人都讲究自由恋爱了,单靠人介绍是不行的!”宝初笑道:“我想,对于这婚姻的事,现在真还谈不到了,我总想等我对于事业上有点成就才能讲这一点。”
——《郁金香》
不受宠和寄人篱下的边缘感,描述的淋漓尽致。
2、一推门,就看见沁西亚单独坐在靠窗的一张写字台前面。他怔了一怔——她仿佛和他记忆中的人有点两样,其实,统共昨天才认识她,也谈不上回忆的话。时间短,可是相思是长的——他想得太多了,就失了真。现在他所看见的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平凡的少女,头发是黄的,可是深一层,浅一层近头皮的一部份是油腻的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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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买一盒点心带来,她把书摊开了当碟子,碎糖与胡桃屑撒在书上,她毫不介意地就那样合上了书。他不喜欢她这种邋遢脾气,可是他竭力地使自己视若无睹。他单拣她身上较诗意的部份去注意,去回味。他知道他爱的不是沁西亚。他是为恋爱而恋爱。
并不爱具体的人,而是在“自我怜惜”一般体会仿佛在爱的感觉。
3、她父母小小地发了点财,将她坟上加工修葺了一下,坟前添了个白大理石的天使,垂着头,合着手,胸底下环绕着一群小天使。……天使背后藏着小小的碑,题着“爱女郑川嫦之墓”。碑阴还有托人撰制的新式的行述:
“川嫦是一个稀有的美丽的女孩子,十九岁毕业于宏济女中,二十一岁死于肺病。爱音乐、爱静、爱父母……无限的爱,无限的依依,无限的惋惜……回忆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罢,在爱你的人的心底下。知道你的人没有一个不爱你的。”
全然不是这回事。的确,她是美丽的,她喜欢静,她是生肺病死的,她的死是大家同声惋惜的,可是……全然不是那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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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来郑家是穷还是阔。呼奴使婢的一大家子人,住了一幢洋房床只有两只,小姐们每晚抱了铺盖到客室里打地铺。客室里稀稀朗朗几件家具也是借来的,只有一架无线电是自己置的,留声机屉子里有最新的流行唱片。他们不断地吃零食,全家坐了汽车看电影去,孩子蛀了牙齿没钱补,在学校里买不起钢笔头。佣人们因为积欠工资过多,不得不做下去,下人在厨房里开一桌饭,全弄堂的底下人都来分享,八仙桌四周的长板凳上挤满了人。厨子的远房本家上城来的时候,向来是耽搁在郑公馆里。
小姐们穿不起丝质线质的新式衬衫,布褂子又嫌累赘,索性穿一件空心的棉袍夹袍,几个月之后,脱下来塞在箱子里,第二年生了霉,另做新的。丝袜还没上脚已经被别人拖去穿了,重新发现的时候,袜子上的洞比袜子大。不停地嘀嘀咕咕,明争暗斗。在这弱肉强食的情形下,几位姑娘虽然是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其实跟检煤核的孩子一般泼辣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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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熬到了这一天,姊姊们一个个都出嫁了,川嫦这才突然地漂亮起来了。可是她不忙着找对象。她痴心想等爹有了钱,送她进大学,好好地玩两年,从容地找个合适的人。等爹有钱……非得有很多的钱,多得满了出来,才肯花在女儿的学费上——女儿的大学文凭原是最狂妄的奢侈品。
金玉其外实则早已垮掉又败絮其中的一家子,不受宠又不懂得争宠的女儿,却还不懂得极力争取每一分资源以早日脱离泥潭,仍心存着痴心妄想,也是一种难得。
4、玉清牵了牵裙子,问道:“你们看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么?”二乔尽责任地看了一看,道:“很好嘛!”玉清还是不放心后面是否太长了,然而四美叫了起来,发现她自己那套礼服,上部的蕾丝纱和下面的乔琪纱裙是两种不同的粉红色。各人都觉得后天的婚礼中自己是最吃重的脚色。对于二乔四美,玉清是银幕上最后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字,而她们则是精采的下期佳片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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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来多嫌着旁边的人的存在的,心里也未尝不明白,若是旁边关心的人都死绝了,左邻右舍空空的单剩下她和她丈夫,她丈夫也不会再理她了;做一个尽责的丈夫给谁看呢?她知道她应当感谢旁边的人,因而更恨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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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跳舞的也围拢来看,上年纪的太太们悄悄站到后面去,带着慎重的微笑,仿佛虽然被挤到注意力的圈子外,她们还是有一种消极的重要性,像画卷上端端正正的图章,少了它就不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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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请棠倩跳舞。棠倩仍旧一直笑着,嘴里仿佛嵌了一大块白磁闭不上。棠倩梨倩考虑着应当不应当早一点走,趁着人还没散,留下一个惊鸿一瞥的印象,好让人打听那穿蓝的姑娘是谁。
结婚典礼上,每一个人都只在乎自己的角色,相对应的,每一个人又都不被别人在意。
5、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的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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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有那么许多人,可是他们不能陪着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静,还有无论何时,只要生死关头,深的暗的所在那时候只能有一个真心爱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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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保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告诉自己这是不妨事的,娇蕊与玫瑰不同,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可是,他不能不对自己负责。想到玫瑰,就想到那天晚上,在野地的汽车里,他的举止多么光明磊落,他不能对不住当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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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留下了神圣而感伤的一角,放着这两个爱人。他记忆中的王娇蕊变得和玫瑰一而二二而一了,是一个痴心爱着他的天真热情的女孩子,没有头脑,没有一点使他不安的地方,而他,为了崇高的理智的制裁,以超人的铁一般的决定,舍弃了她。
6、是有这种女孩子,追求的人太多了,养成太强的抵抗力。而且女人向来以退为进,“防卫成功就是胜利。”抗拒是本能的反应,也是最聪明的。只有绝对没可能性的男子她才不防备。她尽管可以崇拜他,一面笑他一面宠惯他,照应他,一个母性的女弟子。于是爱情乘虚而入——他错会了意,而她因为一直没遇见使她倾心的人,久郁的情怀也把持不住起来。相反地,怕羞的女孩子也会这样,碰见年貌相当的就窘得态度不自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年纪太大的或是有妇之夫,就不必避嫌疑。结果对方误会了,自己也终于卷入。
7、孙女们背地里都说:“你不知道我们奶奶,要漂亮得很呢!”因为在一个钱紧的人家,稍微到理发店去两趟,大家就很觉得。儿孙满堂,吃她的用她的,比较还是爷爷得人心。爷爷一样的被赡养,还可以发脾气就不是为大家出气,也是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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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用心听着,可是因为她是个女儿的缘故,她知道她就跟不上也没关系。他偶然也朝她看这么一眼,眼看他最小的一个女儿也长大了,一枝花似的,心里很高兴。……所以他对紫微也没有期望——她是不能爱,只能够被爱的,而且只能被爱到一个程度。然而他也很满足。是应当有这样一个如花的女儿点缀晚景,有在那里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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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看戏,戏里尽是些悲欢离合,大哭了,自杀了,为父报仇,又是爱上了,一定要娶,一定要嫁……现在的话剧她也看,可是好的少。文明戏没有了之后,张恨水的小说每一本她都看了。小说里有恋爱哭泣,真的人生里是没有的。现在这般女孩子,像她家里这几个,就只会一年年长大,歪歪斜斜地长大。怀春,祸害,祸害,给她添出许多事来。像书里的恋爱,悲伤,是只有书里有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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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她陪嫁的丫头婆子们也不给她个安静。一直跟着她,都觉得这小姐是最好伺候的,她兼有《红楼梦》里迎春的懦弱与惜春的冷淡。
正像红楼梦中的贾母一样的大家长形象,但也有所不同。男丁尽是懦弱无用又败家,一辈子都在变卖当初的嫁妆,却没有一个小辈念着她的好,怕都在嫌她活得太长。父亲是原型是李鸿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