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歌》
(本章为丽迪亚嬷嬷视角)
我有大权在握,没错,但也因此变得面目模糊——无形无状,千变万化。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无处不在:甚至在大主教们的头脑里,我也投下了一片令人不安的阴影。我怎样才能重新成为我自己?怎样才能缩回到我的正常大小,变回普通女人的尺寸?
不过,也许已经太晚了。你迈出了第一步,为了让自己免受其后果,你又迈出了第二步。在我们这个时代,只有两个方向:要么向上,要么坠落。
第五章 《货车》
(本章为丽迪亚嬷嬷视角)
但我的政治生涯之所以长久不衰,还有另外三个原因。第一,这个政体需要我。好比在铁拳外面戴上羊毛连指的皮手套,我能软硬兼施地让女性群体各司其职,让诸事井井有条:俨如大内总管,我是被特意安置在这个职位的。第二,我知道太多领导层的事情了——太多脏事儿——对于我在归置文档时会如何处理那些污点,他们没有把握。如果他们把我惹毛了,那些脏事儿会不会大白于天下?他们可能还会怀疑我为了预防不测而留了一手,这一点他们倒是猜对了。
第三,我很谨慎。每个位居高层的男人都觉得我很可靠,他们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但是——就像我婉转表明的那样——只有在我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他们才是安全的。在各方势力的制约与平衡中,我始终都是立场明确的信徒。
除了这些保护措施,我还不允许自己受到蛊惑。基列这地方意外频发,凡事都要如履薄冰。不用多说,已经有人为我写好了葬礼悼文。我不寒而栗——谁在我的坟上行走?
时间,我对着虚空企求,只求多一点时间。我只需要时间。
第六章 《死掉》
(本章为艾格尼丝视角)
1、就我所知,成年女性的身体是个愚蠢的大陷阱。如果有个洞,就必然会有东西塞进去,也必然会有东西钻出来,所有的洞都这样:墙上的洞,山里的洞,地上的洞。对这么一个成熟的女体,你尽可摆布利用,也会出很多纰漏,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觉得如果没有这种身体,我会更好过。我想过不吃东西,让身体缩小,还试过一天,但后来太饿了,坚持不下去,只好半夜去厨房吃了点汤锅里的碎鸡肉。
2、维达拉嬷嬷说,清洗血迹是我们日后成为夫人时必须要懂的事,监管马大并确保她们做得对,那将成为我们的职责。总能保持乐观的埃斯蒂嬷嬷说,女人照料他人的职责之一就是清除血迹之类的体液和其它出自人体的物质,尤其是孩子和老人的。这是女人的一种天赋,是女人特有的大脑所决定的,和男人坚实、专注的大脑不同,女人的大脑柔弱、潮湿、温暖、封闭,就像……像什么?她没把这句话说完。
就像太阳下的泥巴,我心想。我脑子里就是这种玩意儿:暖烘烘的泥巴。
3、在这场不事张扬的欢庆派对里,我自己俨如一团黑云。奥芙凯尔体内的这个无名胎儿夺走了所有人的爱:好像没剩下一星半点儿可以给我。我感到特别孤独。我还嫉妒:这个宝宝会有一个母亲,但我永远不会有了。就连马大们都离我而去,迎向奥芙凯尔的肚子散发的光芒。我羞于承认——竟然嫉妒一个婴儿!——但这是事实。
4、(本段发生在艾格尼丝被格鲁夫医生猥亵后)从现在开始,我每次看牙医都会经历这种事吗?我不能不说理由就说我不想再看格鲁夫医生了,但如果我说出了理由,我知道我就会有麻烦。学校里的嬷嬷教过我们,如有任何男人非礼我们,我们就该告诉官方人士——也就是嬷嬷,但我们都清楚,不能傻乎乎地大惊小怪,尤其是像格鲁夫医生这样德高望重的男人。再说了,如果我这么说贝卡的爸爸,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呢?那会令她蒙羞,彻底击垮她。那将是一种可怕的背叛。
有些女生上报过这种事。有个女生说她家的护卫摸她的腿。还有一个说收垃圾的经济人在她面前拉开了裤子拉链。前一个女生挨了打,双腿背面留下了鞭印,理由是撒谎;后一个女生被告知,好女孩不会去注意男性反常的小动作,她们只会扭转视线,看向别处。
但我没法扭转视线。没有别处可看。
5、(本段中“克丽丝特尔”是使女奥芙凯尔的真名)我没有哭。我已经哭够了。真相是他们把克丽丝特尔剖开,把宝宝取出来,她是因此才死的。这不是她的选择。她没有自告奋勇地担当光辉的榜样,或以女性所能及的最崇高的荣耀献出生命,但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一点。
第八章 《卡纳芬》
(本章为妮可视角)
我喝了一点茶,牙齿不再格格打战了。我坐在那儿看人们走来走去,就像我在“寻衣猎犬”店里看人来人往。有几个女人进来了,其中一个抱着婴儿。她们看起来真的累惨了,而且吓坏了。圣怀会的女人们迎上去招呼她们说:“你们到了,没事了。”基列的女人们都哭了起来。那时候我心想,哭什么呀,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啊,你们逃出来了。但一想到那天自己经历的一切,我就明白她们为什么哭了。你会忍着,不管是泪还是别的,直到你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然后,终于安全了,你才能把所有眼泪哭出来,而那之前的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在哭泣上。
第九章 《感恩牢》
(本章为丽迪亚嬷嬷视角)
1、我哭了吗?是的:泪水从我两只看得见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我那双泪湿的人类的眼睛。但我还有第三只眼,在前额的正中央。我可以感觉到它:它是冷的,像块石头。它不会流泪:它看。就在它后面,有个人在思考:我要让你们恶有恶报。我不在乎要用多久,也不在乎那期间我不得不忍辱负重,但我会办到的。
2、吃完所有食物后——食物让我喜出望外,根本不在乎它们会不会被下毒——我花了几小时洗澡。只淋浴一次是不够的:积攒了那么多层污垢,我必须把它们洗干净。我检查了结痂的擦伤、黄紫的淤青。我瘦了:我能看到自己的肋骨,它们竟然在用快餐当午饭的几十年后又再次浮现了。从事法律的这些年里,我的身体一直都仅仅是工具,推动我从一个成就到下一个成就,但现在,我对这具身体重新产生了别样的柔情。我的脚指甲竟是这样的粉红色!我手上的血管竟是这样错综交织!但在浴室镜子里,我不能确凿地认出自己的脸。那个人是谁?五官都好像模糊了。
第十一章 《粗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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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为丽迪亚嬷嬷视角)
我痛恨我们一手炮制的体制吗?在某些层面上,是的;它背叛了我们在往昔生活中受教的一切,以及我们亲手创建的一切。虽有种种限制,我们却成功建起了一套新制度,我为此骄傲吗?同样,在某些层面上,是的。世事历来都不简单。
有一阵子,我几乎真信了那些我理应坚信不疑的东西。我之所以把自己归入信徒之列,其理由和许多基列国民是一样的:因为危险会小一点。把自己扔到压路机面前,任由道德规则把你碾压成被扯下的空瘪的袜子,那又有什么好处呢?最好是融入人群:虔信赞颂上帝、谄媚逢迎、煽动敌对情绪的人群。扔石头总比被别人扔要好。或者这么说吧,最好尽你的一切力量活下去。
第十二章 《舒毯》
(本章为妮可视角)
(本段中“埃达”是“五月天”成员)“基列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也不加遮掩,”埃达说,“他们是狂热的盲信者。”她说,信徒本该投入有德性的宗教生活,但如果你是极端的狂热信徒,就会相信你在有德性地生活的同时还能杀人。狂热的信徒认为杀人也是有德性的,或者说,杀死某些特定的人。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们在学校里学过何谓狂热信徒。
第十四章 《阿杜瓦堂》
(本章为艾格尼丝视角)
(本段中“舒拉蜜”是艾格尼丝的同学,在艾格尼丝加入阿杜瓦堂后嫁给贾德大主教)
贾德大主教向前一步,摆出一个笑容,挤出了双下巴,将他的嘴唇黏在我的前额,落下一个不带性意味的亲吻。他的双唇暖烘烘的,让人不舒服;抽离的时候发出嘬的一声。我想象自己大脑的一小块被吸了出去,穿透前额的皮肤,被吸进他的嘴里。从此往后还会有一千个这样的吻,我的大脑就会被吸光,脑壳里空空如也。
“我想让你非常幸福,我亲爱的。”他说。
我可以闻到他的口气,混合着酒精、牙医诊所里的那种薄荷味漱口水和烂牙的味道。我不由自主地幻想出新婚之夜的画面:一团难以名状、浑浊又庞然的白色东西穿透陌生房间里的昏暗,直奔我而来。那东西有一个头,但没有脸:只有一个活像水蛭的嘴那样的孔洞。在其中段部位的第三条触手在半空中挥舞。它触及了床沿,而我躺在床上,吓得动弹不得,全身赤裸——你必须是赤裸的,或至少裸露得够多,舒拉蜜这样说过。接下去呢?我闭起眼睛,努力驱逐浮现在内心的这个画面,然后再睁开眼睛。
贾德大主教退回去了,用精明的眼神端详我。他亲吻我的时候,我发抖了吗?我已经尽力不表现出来了。宝拉捏我腰的力道加大了。我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像是谢谢您或我也如此祈愿或我相信您会让我幸福的,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如果我吐出来,此时此地,吐在地毯上,那可怎么办?太丢人了。
第十五章 《狐狸和猫》
(本章为丽迪亚嬷嬷视角)
1、在一个靠权力等级统治的地方,只有最高层的人有资格开玩笑,而他们只在私下里开玩笑。
2、卑鄙的格鲁夫医生一直在猥亵坐在牙医椅上的年轻女病人,多年来从没停过。我知道这件事已有一段时日了。我甚至搜集到了可作证供的照片,但我放了他一马,因为年轻姑娘们的证言——如果能从她们嘴里套出什么的话,我对此深表怀疑——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甚至可以说没什么用。就连年长一点的成熟女性也势单力薄,因为在基列,四个女性证人才约等于一个男性证人。
格鲁夫吃定了这一点。而且,这个男人颇受大主教们的信赖:对于那些有本事缓解他们痛苦的专业人士,大主教们不吝宽容,而他刚好是个出类拔萃的牙医。医生、牙医、律师、会计:开天辟地的基列在这一点上和旧世界一个样儿,这些人的罪过常常得到宽容。
但在我看来,格鲁夫对年轻的贝卡——一开始是年幼的贝卡,后来是大一点但仍然年轻的贝卡——所做的事应该得到惩罚。
第十六章 《珍珠女孩》
(本章为妮可视角)
比阿特丽丝嬷嬷叫了披萨当午餐,我们还吃了她们冰箱里的冰淇淋。我说,看到她们吃垃圾食品真的让我好惊讶:基列不是反对这些东西吗,尤其对女人来说?
“这也是珍珠女孩要经受的一种考验,”达芙嬷嬷说,“为了充分理解外部世界大杂烩式的种种诱惑,我们应该每样都尝一下,然后发自内心地拒绝它们。”她又拿起了一块披萨。
“不管怎样,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品尝披萨了。”比阿特丽丝嬷嬷说,她已经吃完了披萨,正在吃冰淇淋,“说真的,我实在看不出来冰淇淋有什么不好,只要没有化学添加剂就行。”达芙嬷嬷用责备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比阿特丽丝嬷嬷舔了舔勺子。
第十七章 《完美的牙齿》
(本章为丽迪亚嬷嬷视角)
1、我更怕的是我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全是徒劳,而基列的统治将持续一千年。大多数时间里,就好比此时此刻,人们觉得自己远离战争,就像身在龙卷风的风眼里。大街小巷都如此平静;如此安宁,井井有条;但在极具欺骗性的平静表象之下有一种震动,就像靠近高压电线下面的那种颤动。我们疲于奔命,所有人都紧张过度;我们震颤;我们发抖,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以前有人这么说过,恐怖统治并不是靠恐怖本身来统治的,而是靠恐怖让人产生的麻木。因而才会有这种不自然的安静。
2、被众决的是两个被判死刑的男人:一个是天使军士,因在灰市贩卖从缅因走私进来的柠檬而被捕。另一个是牙医格鲁夫。其实,天使军士的真正罪行并非倒卖柠檬,而是因为收取“五月天”的贿赂、协助数名使女从不同的边境区域逃离基列而被指控。但是,大主教们不想公开这一事实:那会让国民产生各种想法。官方口径是一致的:基列没有腐败堕落的天使军士,当然也没有逃离的使女;因为——为什么会有人舍弃上帝的王国,宁愿跳进火坑呢?
第十八章 《阅览室》
(本章为艾格尼丝视角)
1、我刚才说我们的日子波澜不惊,但也许用词不太准确。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日子都是井井有条的,尽管有些单调。每一天都很充实,但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时间并没有流逝。阿杜瓦堂收我做恳请者那年我十四岁,现在虽然年纪上去了,但在我看来,自己并没有长大多少。贝卡也一样:我们好像被冻结了,就像在冰块里封存着。
创建者们和年长的嬷嬷们各有锋芒。她们是在前基列的年代里长成的,经历过我们有幸避免的磨难,而那些磨难消磨了本该存在于她们心中的柔软。但我们无需被迫经历那样的折磨。我们是被庇佑的,不需要应对普世的艰难困苦。在前辈的牺牲的荫庇下,我们成为坐享其成的得益者。她们始终提醒我们记住这一点,教我们有感恩之心。但若不知详情,就很难有发自肺腑的感恩。我们恐怕根本无法透彻地领会丽迪亚嬷嬷那一代前辈在烈火中淬炼到了什么程度。她们的那种冷酷无情是我们这一代人所没有的。
2、“没有人想死,”贝卡说,“但有些人不想用任何一种被准许的方式活下去。”
3、在那之前,我并没有严肃地怀疑过基列神学的正确性,更别说怀疑其真实性了。如果我做不到尽善尽美,我只会得出一个结论:错的是我自己。但当我发现基列更改了什么、添加了什么、省略了什么之后,我担心我可能彻底失去信念。
如果你从来都没有信仰,也就无法理解那种感受。你会觉得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快死了;能够定义你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你将被孤零零地留下来。你会觉得自己被放逐了,好像迷失在黑暗的森林里。有点像塔比莎去世时我的感受:整个世界失去了意义。万事万物都是空洞的。万事万物都萎靡了。
我把内心的种种感受讲给贝卡听。
“我懂,”她说,“我也经历过。基列高层的每一个人都对我们撒谎了。”
“你要说什么?”
“上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说,你要么信基列,要么信上帝,没法两样都信。当时,她就是这样捱过自己的信念危机的。
我说我还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做出抉择。我暗自担心自己会两样都不信。但我依然想有信念;真的渴盼有所信仰;可到头来,有多少信念是源自渴盼的呢?
4、留给我看的文件夹大都是蓝色和黑色的,详述的罪行各式各样。使女们被迫参与非法活动,然后又归咎于她们;“雅各之子智囊团”内部的勾心斗角,彼此暗算;高层内部的贿赂和利益交换;夫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彼此暗算;马大们靠偷听搜集信息,再出价贩卖情报;神秘的食物中毒案件发生,丑闻风传夫人们掉包婴儿,但谣言根本就是捕风捉影;夫人们因偷情罪名而被处以绞刑,但根本没有偷情的事实,只是因为某位大主教想换个年轻的夫人。公开审判——本该是为了肃清叛徒、净化领导力——已沦为酷刑后的屈打成招。
纵容证人作伪证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司空见惯。在对外展现的美德、圣洁的表象之下,基列已烂到骨子里去了。
5、这就是嬷嬷们所做的事,我学到了。她们做记录。她们等待。她们用其掌握的信息去达成只有她们才知道的目标。她们的武器是强大却也肮脏的秘密,正如马大们一贯所说的那样。秘密,谎言,诡计,欺骗——但这其中不只有别人的秘密、谎言、诡计和欺骗,也有她们自己的。
如果我继续待在阿杜瓦堂——执行珍珠女孩的传教使命,归国后晋升为正式的嬷嬷——我就会变成这样。我获知的所有秘密——无疑还有别的数不胜数的秘密——都将变成我的武器,在我觉得合适的时机下随取随用。所有这一切权力啊。这种默默判决恶人、并以恶人无法预见的方式惩处他们的暗中势力。所有这一切复仇的力量啊。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曾一度遗憾自己的内心有复仇的冲动。遗憾,但从没有被抹煞掉。
假如说我没有受到诱惑,那就是没讲真话。
第二十七章 《辞别》
(本章为丽迪亚嬷嬷视角)
就算他们来了也太晚了,那些眼目。我的信鸽们飞走了。最糟的时刻来临时——那个时刻很快就会来了——我会迅速离去。一针或两针吗啡就能办到。那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我允许自己活下去,就会吐露更多、太多的真相。酷刑就像舞蹈:我太老了,折腾不动了。让年轻人磨练自己的勇气吧。虽然她们未必有选择,因为她们没有我所有的特权。
但现在我必须终结我们的谈话了。再见了,我的读者。尽量别把我想得太坏,或者,不要比我自认的更坏。
过一会儿,我就会把这些手稿塞进红衣主教纽曼的砖头书,放回我的书架。就像前人所说的:我的终点就在我的起点。我死即我生。是谁说的?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如果历史没有说谎的话。她的名言,连同灰烬中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起被绣在壁画上了。女人们,真的是绝佳的刺绣者。
脚步声近了,靴子踩踏出一声又一声。在两次呼吸之间,门就会被敲响。
读后杂谈
《证言》以三位女性的叙述,带读者领略了基列从建立到覆灭的全过程,相比前作中奥芙弗雷德的视角更加广阔且客观。丽迪亚嬷嬷最令我动容,虽然阅读前作时我就隐约觉得她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反派,本书中她才是基列覆灭的推手这一反转还是让我惊讶。一日为法官终生为法官,丽迪亚嬷嬷先是对猥亵幼女的格鲁夫医生敲下了法官锤,又用数十年如一日的智慧、坚韧与隐忍,宣判了基列的死刑。在故事的结尾,她平静地迎接着自己的死亡。这个人物无疑是有献身精神的。丽迪亚嬷嬷也发掘了妮可、艾格尼丝和贝卡三位女孩,她保护她们、唤起她们内心的力量、引导她们完成伟大的使命,将革命精神进一步传递了下去。基列的覆灭,是女性自救的成功,更是解放其他普通民众的胜利。
福柯曾这样评论被正常社会驯服的人:“用不着武器,用不着肉体的暴力和物质上的禁制,只需要一个凝视,一个监督的凝视,每个人都会在这一监督的凝视下变得卑微,就会使他成为自身的监视者,于是看似自上而下对每个人的监督,其实是由每个人自己加以实施的。”正如同译者所写的:基列的故事告诉我们,生活是很容易被操控的,因为生存所需的衣食住行终究是容易满足的:文盲可以生活得很好,甚至可以通过婚姻(无论真假)得到财富、荣誉和其它特权;平庸的恶人不仅能幸存,还可能存活得最久……有智力的人未必有理性,现代未必是文明的保证;判断力往往会屈服于生存的基本需求,但理性会让一个人在幸存所意味的屈辱隐忍乃至违背本心的同时,在内心保持自己的判断力,在受到迫害、继而规避迫害的同时策划反抗或复仇。
谈完主观努力,接下来我想从客观的角度补充几点关于基列覆灭的端倪。
政治上,基列派系林立,上层政治人物每隔几年就要搞肃清运动,加剧了政治的不稳定性。统治阶级自身也十分腐朽,大主教们利用特权,私下里过着和过去一样花天酒地的生活。基列的规章制度在大主教们那里通通不作数,除非他们需要为自己谋取利益。最令人发指的就是本书中的恋童癖贾德大主教,为了源源不断地得到妙龄少女,不惜谋害历任妻子。有这样堕落的统治阶级,基列从内部瓦解只是时间问题。
文化上,基列在思想上并不能服众。基列统治者缔造了一系列等级秩序来约束国民,但人们心中仍遵从原本的价值体系。比如,基列宣称使女和夫人是一体两面,使女的孩子便是夫人的孩子,但艾格尼丝的同学仍因为她的生母是使女而嘲笑她。自小生活在基列的孩子尚且有这种想法,更不用说价值观已经完全成型的前基列人了。基列的文化控制依靠的是谎言,最根本地,基列的神学是篡改过的圣经。但通过谎言来掩盖真相是非常拙劣的。原始的圣经版本被存放在阿杜瓦堂里供嬷嬷们学习,但凡学会了读写的嬷嬷都会发现基列的神学是伪造的。基列将圣经原本与基列教育的差异称为“必须要经受住的考验”,号召嬷嬷们坚信基列,抵制不同思想的诱惑。但我相信肯定有不少人像艾格尼丝一样,读过圣经原文后对基列的信仰彻底崩塌,从而滋生出反叛情绪。民众比大主教们想象得更聪明,试图用谎言洗脑他们是非常不可取的。民众表面上遵从基列的统治只是因为惧怕国家的暴力机器,一旦暴力失灵、真相大白,基列就会如散沙一般一触即溃。
经济上,关于国内的经济体系,虽然书中没有直接的描绘,但可就蛛丝马迹推断一二。结合基列与周边国家战争不断及食物种类单调、配给严格来看,基列的农业生产大概效率不高,供应链协调能力也不强(体现为橘子的供应不稳定)。考虑到基列实行严格的禁欲并取缔了一切娱乐产品,第三产业基本上全军覆灭,相关的第二产业(纺织业、制造业等)大概也遭到大幅削减,科技更是缺乏创新。综合来看,基列的经济处于战时或国家紧急状态时的凋敝状态,且看不到好转的迹象。长此以往,恶劣的经济会拖累国家的发展。
如果说《使女的故事》讲述了奥芙弗雷德如何被动应对基列的黑暗与压迫,《证言》则多了许多主动的反抗,全书的基调在压抑之余透露出希望与光明。基列的灭亡探讨了另一种极端的可能性。虽然选择太多的社会未必理想,但一定比扼杀了多数选择的社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