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八记》读后感:山水无言 孤独无声
读唐宋八大家的诗文是从四年前开始的,正如我在前面和文友讨论中提到过,我一直不敢写柳宗元。
为什么不敢写?因为他太孤独了。孤独得让每个读他文章的人心痛。
他的孤独不是因为性格孤僻造成的无人与之相交,而是那种满腔抱负无人与诉,也无法言说的孤苦。
年少时读《江雪》,只能感知到文字里表达的那种万物俱籁,天地无声的寂静,还会傻乎乎地感叹一句:好有意境的雪景,真绝!
那时的老师没有给我们介绍过柳宗元为什么会写这首诗,我们也就无法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永州任职,不懂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冰天雪地的江面上钓鱼,更不知他到永州半年后母亲便离世,后面还有女儿、亲姐妹、堂弟相继离世这一连串的生离死别。
那时的我们根本不懂永州十年对他的一生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直到后来读了《资治通鉴》里关于“永贞革新”的记载,才真正懂得了“永不量移”四个字对柳宗元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常对人说,要读懂柳宗元,就必须需要了解“永贞革新”。
“永贞革新”的失败,对于柳宗元来说,他的仕途就仿佛急救室里连接着生命垂危病人的心脑电图。随着病人呼吸的停止,那条原本上下起伏的线突然间戛然而止,变成了一条直线。
三十二岁的柳宗元就这样十年永州、五年柳州,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故土和政治权力的中心长安。
十年的贬谪,一个满腔抱负、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变成了一个瘦削、营养不良、满身是病、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
现代人职场不如意,还可以跳槽,炒掉老板。作为贬谪流放、获罪官员的柳宗元可没办法这么任性辞官。
直到元和四年,他被贬永州的第四年,坐东山观景亭,无意中发现了西山的奇特之处,自此开启了秘境探幽的新世界。流传千载的《永州八记》也因此孕育而生。
中学课本里的《小石潭记》让我们了解了原来还可以这样描写水的清澈:“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永州八记》的名气如雷贯耳,那时没有当下网络的发达,可以轻松去查询“八记”中的另外“七记”,这个遗憾在我心中留存了许多年。
而今有机会读《柳宗元文集》,下决心一定要认真读一读他的《永州八记》。
八篇游记读下来,我对柳宗元的心痛稍微释怀了那么一点点。因为从这些文字里,我读到了他的心情的转变,感觉到了游历山水带给他的快乐和欣喜,哪怕这种快乐只是短暂的。
发现西山之前他写道:“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
发现西山、游览西山之后,他记述自己“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
发现钴鉧潭后,他说“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而后又发现钴鉧潭西小丘,他感慨“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当他发现小丘西小石潭时,写下“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
当他探寻到袁家渴时,我读出了袁家渴的美景带给他的视觉冲击:“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
元和七年,也是他被贬永州第七年,他与州牧发现石渠并将之修整。他开始有种满足感并且有一种想与人分享石渠美景的迫切感:“惜其未始有传焉者,故累记其所属,遗之其人,书之其阳,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待他发现石涧后,照例对石涧进行一翻修整,彼时的柳宗元已经压不住上翘的嘴角,满足和炫耀之心已经跃然纸上:“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得意之日,与石渠同”。
当我读到永州八记的终章篇《小石城山记》,我的心又有点揪起。
在这篇游记末尾,柳宗元似乎又流露出来他胸中的郁闷之情:“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
就如同现代“心情不好就去旅游,可是旅游回来更郁闷了”的我们,柳宗元也是这样。家族的责任和仕途的无望始终就像两座大山,游历山水的快乐可以暂时忘却烦恼,但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写到这里,我突然迫切希望有一种能穿梭时空的本领,带我去到柳宗元身边,大声告诉他,一千两百年后的今天有一个流行词叫“无所吊谓”,还要嘱咐他应当多学学他那嘴硬心大的老友刘梦得。
读柳宗元的文章诗词,我无法说出“感谢他的被贬经历让他写出这么美好空灵的文字”这种话。因为只要有过职场被排挤、被打压或者被边缘化经历的人都知道这种失意对一个有上进心的人的精神上的压力和磋磨有多大。
但我仍然还是要说,他的《永州八记》让我们,至少让我,有幸能跟随着他的文字游览了一千多年前那个湘桂交界处,有着喀斯特地貌的零陵古城。
通过他的文字,我感知到了他笔下山间的松涛风吟和潭水的寂静深幽,也感知到了一个失意人的千万孤独。
有生之年,当去一趟永州。去走一走他曾经走过的路,看一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