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不老》读书笔记
重温乡村精神秩序,勾勒时代的轮廓
——浅评应忠良的乡愁书写
——桑洛
应忠良的《乡亲不老》是一本被岁月浸透的书,是作者数十年的情感发酵,是城乡徘徊与漂泊之羁旅之中的精神还乡。
翻开书页,仿佛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质老门,门后是永康芝英亳塘村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是那些“健在的与逝去的”乡亲的面孔,是“游浮于村野上空”的灵魂。他用文字与黑白影像编织的经纬,既是记忆,亦是重生——祭奠消逝的农耕文明,重生那些被现代性碾碎的乡土魂魄。
书中的乡愁并非轻盈的抒情,而是书写一方乡土超越苦难和精神蝶变的历史。从2008年至2021年,十四载春秋的笔耕,应忠良将故乡的肌理层层剖开:抬棺人金广的独行背影、民国知识女性观兴之妻的清守、表哥将青春献给国防的决绝……这些人物如散落的珠子,被作者以“故土情真”的红线串成项链,挂在时代的脖颈上,既显庄重,又显苍凉。这种书写姿态,让人想起桑塔格笔下的“影像伦理学”——黑白照片的颗粒感与文字的克制,共同构成对记忆的虔敬。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所言:“留住乡土,记住乡愁。”
应忠良的笔触,始终对准“被大历史遗忘的小人物”。他写晚清秀才的后代敬典,写抬棺人金广的孤独,写堂姐被岁月熬白的头发,写母亲的三寸金莲“状若生姜”——这些细节如手术刀般精准,剖开时代的皮肤,露出血肉模糊的真实。
书中有一处令人震颤的描写:土改时期,一个流浪汉在木楔上摸索自己的名字时,泪水决堤。这不仅是土地的归属之泪,更是个体生命被历史洪流裹挟的无力之泣。应忠良以“小人物”为镜,折射出中国农村百年巨变的裂痕与光芒。他笔下的农民,不是符号化的“苦难承载者”,而是“在砥砺前行中负重活着”的生命个体。
应忠良的文字看似冷静克制,实则暗涌温情。他写父亲“循着楼梯步往天国”,写母亲“霉干菜化作连接母子的无形脐带”,写大哥“天堂没有红袖章”——这些句子如针灸之针,轻刺读者心穴,引出绵长的酸楚。
这种悲悯,源于他对乡土伦理的深刻体察。他写乡村记事中的荒诞与屈辱,却拒绝道德审判。正如他在书中所言:“用爽朗与温厚尊重每一个认真活着的生命。” 这种立场,与沈从文笔下“对历史不谴是非”的湘西叙事一脉相承。 那些个体的命运在时代潮流之中跌宕起伏,组成了芝英亳塘的微小历史。应忠良深情地回望这一切,在记忆的河流中无数的境遇和细节。
你若记得,他们将不朽。这也是文字给予这片土地的意义,《乡亲不老》中那么多“小人物”的意义。
乡亲,在文字中不老,在文字中不朽。
以文字为历史保存细节。
循着应忠良的文字,走进他的情感深处。
《乡亲不老》最动人的哲学命题,在于对“不老”的辩证诠释。书中反复出现的意象——罗汉古松、公婆岩、清江水——皆是“土地永恒”的隐喻。正如应忠良在自序中所言:“故乡是精神的原乡,土地是安身立命之所。”
当机器取代耕牛、VCD湮没鸡鸣时,村庄的衰老与土地的恒常形成尖锐对峙。
这种撕裂感在书中具象化为两代人:老一辈“扶着犁把,将土地犁了一遍又一遍”,年轻人却“拎着口袋接收割机吐出的粮食”。应忠良的忧思在此显露无遗:当农耕记忆断代,乡愁是否终将成为无根之萍?但他又以诗意的笔触给出答案——即便祠堂倾颓、老屋坍塌,“土地不老,头顶的天空也不会老,老去的只有我们自己”。
新旧事物就像日历一样一天紧接着一天,不断地推动着时代飞速向前发展。
家乡已经不复是当初的家乡,我们都处在一个回不去的时代。
《乡亲不老》最终指向一个终极命题:在城市化狂飙突进的今天,我们如何安放乡愁?应忠良给出的答案藏在书页的呼吸间——乡愁不是怀旧的麻醉剂,而是重构精神家园的砖石。当八旬台胞跪拜故土,当游子梦中听见清江涛声,当应忠良用十四年光阴打捞故乡的碎片,我们终于明白:所谓“不老”,不是凝固时光的妄想,而是以文字为舟,载着破碎的乡土记忆,驶向文明的深海。这艘船上,既有李时珍对灵芝的辩证,也有机器轰鸣对农耕的碾压,更有一个赤子“用牛劲与社会共筑文化根基”的倔强。
家乡的山水人物,点点滴滴早已融入他的灵魂,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应忠良以虔诚的心态打磨这部优秀的文学作品,随时随地记录灵感,为“乡亲”赋予生命质感,为历史写下朴实的篇章。
应忠良的身份多重性,为这部作品注入独特的张力。这种跨界视角,让《乡亲不老》既有政客的宏观视野,又有商人的务实精神,更兼文人的细腻情怀。
但终究,他只是一介书生。人生如逆旅,踽踽独行中执着地追求精神还乡。
书中对芝英古城复兴的着墨,恰是这种复合思维的体现。他写祠堂修缮、族谱续编,既是对“乡愁经济学”的实践,亦是对“文化脐带”的修复。这种“用资本救赎文化”的尝试,让人联想到冯骥才的古城保护运动,却又多了几分浙商特有的锐气。正如他在演讲中所言:“求大富时必求大善,大爱之人方成大器。”
“一个时代的作家有一个时代的责任,新时代的文学不能远离现实。”应忠良这位书生,以人文为底色,乡亲为血脉,勾勒出时代的轮廓,记录了文化和乡村的形态,唤起了集体记忆和情感共鸣。
大道至简,化虚为实。
合上书卷,耳边似有芝英亳塘的清风掠过。那风里,有霉干菜的咸香,有抬棺人的叹息,有土地不老的誓言——而应忠良,正是那个站在风中的记录者,俯仰天地之间,以笔为锚,将漂泊的乡愁牢牢系在公婆岩的山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