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模仿了压缩的现代性。与压缩的现代性描述东亚国家不同,压缩的世俗化只用于描述我自己。
1.演化的单位不是个体
现代个体主义社会所言的那种有着强烈自我边界、普遍平等、为了自己的价值而生活的个体并不是人类原生的状态。人类幼崽要想长大并拥有独立生存繁衍的能力,必须得到父母的照顾和教育;人要想反思并知觉独立自主的自我,就必须依赖语言和思考,而语言绝不是一个人能独立自主发生出来的东西,而是种群长期演化的结果。因此,人类的原初状态必须在与父母联系、与群体联系的前提下产生,它没理由给自己设立绝对的边界;人类既能作为孩子接受父母的照护,也能作为父母照护孩子,所以受人管教也管教他人的人类也没理由去设计一个绝对平等的原则。
直到如今,人类也没能完全彻底独立的个体。我在村里的称谓叫“长春的儿子”,而不是“朱佳亮”。村民们总是想要在村里的社会网络中给我一个定位。知道“朱佳亮”根本没有用,他们还是不认识我;知道我是“长春的儿子”,他们才会喟叹:“哦!是他呀,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把送礼义务对应父母给予孩子的照护,收礼义务对应孩子对父母照护的接受,是否还有可能为回礼义务也找一个类似的生物性起源?
2.超越世俗的个体主义
大概在轴心时代,当反思的精英出现以后,才出现个体主义。但那些个体主义与现在的个体主义社会不同,他们是出离社会的。比如释迦摩尼或者耶稣,他们都不认为最终的价值要到社会生活中去寻找或者实践,而是通过避世修行来追求涅槃寂静或者神的国。他们过的是出离社会的生活。当基督宗教成为罗马帝国国教以后,它逐渐将俗权纳入到教权之下。这时人们也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作为整体的教会崇拜上帝,抵抗邪灵。
3.世俗世界中的个体主义
实际上,个体主义社会的这套价值观是基督宗教发展历程中的意外后果。原本在教会中,不同个体发挥不同职能,不同群体占据等级不同但职能互补的位置。由于宗教改革拒斥特殊天召,认为所有基督徒都应一视同仁,全然奉献;同时在大众对白法术滥用的担忧中,灵力客体被拒斥,上帝力量再不受人掌控,所以基督徒之间的分别被取消了。因此不同等级互补的社会框架崩溃。
而后加尔文提出预定论,认为信徒要在俗世生活中通过个人努力体现来世,证明自己是获救的,因此信徒可以将自己的意志等同于上帝的意志,将外部的价值强加给俗世的事务,就像人类承接由上帝而来的价值那样。机械论的世界由此产生。世界被祛魅了,上帝从受造的世界中离开,自然只是人类任意摆布的对象,而不是充满灵力的可怕环境。
笛卡尔的哲学提高了意识的地位,德性以意识的形式存在于头脑中,身体只是受操纵的,这使人获得明确的自我边界,不用再受到外界的干涉,也不受神灵和魔力的干扰。这将人和周围世界彻底分隔开来,产生了独立的个体。他们很容易就能接受原子论的意识形态,因为人与人的关系也不再重要,终极的价值在自己的头脑中。
4.上帝死了
最终人类不再依赖上帝给定的自然秩序,而是要自主设立事物的最好秩序。工具理性由此产生,无论是对自然界,还是对人。自然界需要被征服、改造,以适应人类的需要;社会中的异端和穷人也需要被计算、规训,免得他们影响人类的安定。十六世纪开始,教会建立学校,引导人们自我约束,推广敬虔的实践,但是这没有导致普遍的圣爱,而是导致了一个以各类规范为主导的规训社会。
由此,当新教的反思逐级递进,教士可以反对,教会可以反对,基督宗教可以反对,最后连神也可以反对。不过神早就被驱逐出了机械论的世界,现在把神彻底抹去,似乎也无伤大雅。在没有神灵的祛魅世界中,要将潜敌对的个体统合于一个整体,就出现了主权,国家意志,由此产生主权国家。于是,我们走进了机械论的世界中,以工具理性面对世间万物,要充分发挥自身的潜能,建构出能让平等个体充分实现自身价值的个体主义社会来。
5.压缩的世俗化
我当过几年基督徒。最开始我排斥教会,厌恶聚会,但最终被它所吸纳。而后我笃信教会,认为自己是君尊的祭祀,将为神的荣耀而活。停止聚会,是因为我开始对聚会感到无聊,我怀疑教士的教导,认为他们不懂耶稣,我才懂。好似宗教改革一样,我叛出了地方教会。在教士的教导下,我掌握他们批判其他宗教的思想,却转过头来批判地方教会本身。
我发现旧约的神凶暴嗜杀,钓鱼执法,草菅人命;也发现耶稣不是十全十美,他时而盛怒,时而怜悯,时而脆弱,时而刚强。我将神迹排除,不管耶稣有没有复活,他的教导始终具有价值。重要的不是纪念,而是理念,所以教会对我也失去意义。我涉猎其他价值观,认为博爱的神就该对全世界说话,所以“神”本身也不再重要,它只是不同世界观对超越的想象,是勉强加给超越的一个称呼。
我本人的经历大概就是世俗化的缩影。